明蘭冷笑兩聲,從袖中取出厚厚一疊紙,先取頭兩張劉昆家的給王老夫人,同時娓娓道:“大約兩個多月前,康府的祁二管事經掮客尤大引路,識得了城西一個偏僻道觀裡的老道。這名老道最擅長的便是煉製各種下作的丸藥湯劑,平素專給那窯子青樓供貨。”
從□,迷幻藥,避孕藥,墮胎藥,甚至僞作子的凝紅丸,貨品齊全,種類繁多,更兼服務周到,質量上乘,生意甚是紅火。
明蘭指著王老夫人手中的紙道:“這是那掮客尤大和祁二管事的供詞畫押。”
王老夫人年紀雖大,但眼睛耳朵都還很靈,供詞上寫的十分清楚,王舅父夫婦也湊過去看了,王舅母側臉看了祁媽媽一眼,不掩鄙夷之。
祁媽媽臉難看之至,強道:“這不爭氣的東西……”
王氏大喝一聲,罵道:“你給我閉,怎麼做奴才的!讓主子把話說完!”再糊塗,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只希明蘭加把勁,把康姨媽的罪釘死了,否則自己便得當替罪羊!
邊罵邊瞪著自己姐姐,康姨媽別過臉去不看。
明蘭接著道:“此後大半個月,祁二管事常與那老道吃酒套,終有一日祁大管事親自出馬,那老道制一種毒藥,既不能銀針試出來,又是快。那老道一開始不肯,被勸說些日子後終於答應,獻上個土方,以上百斤出芽銀杏煉出極濃的芽。只消吃下許,片刻即可致命。”
又將手中紙張拿最上頭兩三張,讓劉昆家的遞過去,“這是那老道的供詞畫押。”
王老夫人看著供詞,手指開始微微發抖,王舅父方看了幾眼,就心有不忍的連連搖頭,康晉凝視母親不敢置信。
“祁大管事付過兩百兩定金,那老道就立刻手。因要購大批生芽銀杏,零散農戶不能供足,老道就尋了四家偏遠的小生藥鋪子,將其陳年廢置的存貨一購而空。”
明蘭再拿過去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這是從那四家鋪子出貨單上抄來的,還有當時經手掌櫃的證言。短短七八日,那老道共買了一百十二斤生芽銀杏。”
“老道日夜趕工,終煉得三瓶毒藥,祁大管事再付八百兩銀子,那老道付兩瓶,自己留了一瓶。”明蘭朝綠枝做了個手勢,綠枝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瓶,這次卻是給盛紘,“我已請太醫看了,這瓶中的毒藥與老太太點心中的毒是一樣的。”
盛紘看著這小瓶子,臉鐵青。
“康姨媽得了這兩瓶毒藥,又過了好些日子,到了前日清早,我家太太未如往常那般使人去買老太太吃的點心,反而康府一個金六的小廝去聚芳齋買了第一爐出來的芙蓉蓮子。約一個多時辰後,祁大管事親自護送善全家的將點心送來盛府,在太太手上。”
明蘭把手上最後幾張紙遞了過去,“這是祁大管事和那媳婦子的供詞畫押。”看著王老夫人等人讀那供詞時,還補了一句,“那善全家的,原是姨媽的大丫鬟。”
話說到這裡,已十分清楚明白了。
康姨媽臉慘白髮青,不敢去看母親兄嫂的臉,只半依在袖子裡輕聲泣,盛紘憤而去瞪妻子,王氏愧的低頭哭泣,不住喃喃道:“我真不知那是毒藥呀……”
明蘭跟綠枝吩咐幾句,綠枝連忙走出門去,不過片刻,兩個侍衛押著個遍鱗傷的人進來,康姨媽一看,幾昏厥過去。
那人跪在地上,哭的震天價響,衝祁媽媽道:“娘,娘,快救救我罷!咱們熬不過去了,大哥不知還活沒活著,快救我一條命罷!”
祁媽媽看著破齒落的小兒子,半邊裳染,心疼如絞,卻咬著牙別過臉去。
那兩個侍衛拖著祁二管事出去,明蘭對祁媽媽笑了笑,“媽媽放心,祁大管事好好的,都是皮傷,歇上半個月就好了。”其實屠虎表示,他還沒來得及展現實力,所有人就都招了,主要祁大子屬於悶聲討饒型,慘效果不如祁二好。
又對王老夫人道:“若您還有疑慮,可親自問這些人,那老道也被扣住了。”
那名好製藥工作的出家人原本正在道觀裡勤雙修,誰知半夜天降一羣蒙面人,把他當頭罩一隻麻袋,他嚇的死去活來,不等拳腳上,就十分配合的都說了,還主提供目擊自己跟祁大祁二吃酒作樂的證人,以及數張銀票。
屋裡再度回覆安靜。王家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康姨媽慌了手腳,祈求的一會兒看看母親,一會兒看看兄長。
盛紘漸漸上了氣,冷聲道:“敢問岳母和大哥,此事該如何了斷?”
對著自己兒,他先想如何把事捂住了;可事一旦擴散到姻親家,他就非做出一個氣憤孝子的模樣不可;倘若是對著外人,他還得更激憤悲痛,捶嚎啕纔好。
王舅母忽開口,和和氣氣的微笑道:“這事的正主本是康家和盛家,我婆母年事已高,如何經得住?妹夫可別衝著我們來呀。”
盛紘想起多年前王老夫人和大舅子的種種扶助,心頭一。
明蘭聽著,輕笑一聲:“舅母說的是,可惜……這事從一開始,康姨媽就打定主意要拉王家進來了。”
王舅母皺眉道:“外甥這話怎麼講?”
明蘭看了在角落裝死的康姨媽:“祁二管事四結會製毒的人,恰是王家傳信說要舉家遷回京城之時;祁大管事下定金給那老道時,正是老夫人和舅母回京之時;康姨媽決議下毒之日,正是舅父回京後聚芳齋那老師傅第一回親手開爐。”
至於康姨媽最早起這個念頭,大約是康家庶了老王爺妾之時罷。
王老夫人著口,灰心的看著長,滿是痛心。
“好好!”盛紘微一思忖,立刻明白康姨媽選擇行兇日期的含義,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聲聲冷笑,“王家是高門族,我們盛家是無名寒門,便是我母親了暗算,我還得忌憚著王家,不敢聲張追究了?!”
王舅父忙道:“妹夫千萬別這麼說,咱們是一家人,彼此顧著臉面,怕傷了和氣,哪裡有什麼‘忌憚’不‘忌憚’的!這……”他連連擺手,“親家老太太如今重病在牀,我也十分掛心,今日我娘特意帶了支上百年的老參來,只老太太能轉危爲安,康復子。如果不然,王家……”他竟帶了泣聲,“罪過實是大了!”說到後面,他滿面慚,語氣誠懇,半句沒有替妹妹求,明蘭暗道這個還算有些良心。
眼看勢不對,祁媽媽趕上前扶起康姨媽,辯駁道:“這些供詞也未必可信,重刑之下,屈打招,也是有的。”
康姨媽了提醒,神一震,站起來大聲道:“沒錯,哥哥,盛家想把妹妹摘乾淨了,便一勁污衊於我!捉了我左右之人,重刑拷打,這樣的供詞如何可信?”轉,再次撲在母親上,哀哀懇求,“娘,你可要爲我做主呀!”
王氏一下跳起來,氣急攻心的去推搡姐姐:“你什麼意思?什麼把我摘乾淨!難不你想全栽在我上?!”
王老夫人面爲難。
明蘭等的就是這一刻,拍手微笑:“我知道姨媽會這麼說。不過嘛,說的也是,誰知那些子小人會否爲了逃罪責而攀誣姨媽呢?”
這話一說,滿屋皆驚詫,今日從頭至尾,明蘭都對康王氏步步,一磚一釘敲死的罪名,這會兒卻轉了口風。
“可是…”明蘭臉一轉,肅穆道,“我祖母中毒是真,點心有毒是真,點心是太太給祖母吃的也是真,那老道煉的也是同一種毒。落到末了,不過在於,到底是太太害了祖母,還是姨媽害了祖母。”說一句,王家衆人和康家母子的臉就難看一分。
“都是王家的骨,知莫若母,供詞在這桌上放著,一干犯事人在後院押著。”明蘭從這幫人臉上緩緩掠過,淡淡的拋出一句,“我祖母至今生死未明,總得有個說法。請老夫人拿個主意罷。爹,您說呢?”
盛紘沉聲道:“謀害親長,天理不容!在我盛家門裡,敢對我母親下毒手,欺人太甚!怎麼也得說個清楚!”趕快些了結此事,將家醜捂在盛王兩家,還不算糟糕,順帶還可推卸責任。他朝王老夫人一拱手道,“就請岳母定奪了。”
王老夫人陡然了關鍵,康姨媽和王氏雙雙去扯母親的胳膊——
“娘!你得救救我!這些年來我了多罪,您最曉得,我心裡的苦,哪個能諒!您一定得救救我!”
“是姐姐說那只是人生病的藥,我哪會想到是毒藥……娘呀,我哪裡有這個膽子,也想不到這種害人法子呀!”
王老夫人難以抉擇,左右牽掛,哀求的去看盛紘,盛紘別過臉去,想這等弒母大罪,婿如何肯罷休,忍不住老淚縱橫,搖頭痛哭起來。
王舅父也難過之極,卻又無力消解,只能跪在母親腳下垂淚。
王舅母緩緩後退幾步,不聲的看了明蘭一眼,心道這小丫頭好厲害的心計。
明明恨了康王氏,也恨極盛王氏,連帶也怨上了王家,可偏偏不疾不徐的慢刀子殺人。最後無論誰抵了罪責,做出選擇的王老夫人都會心碎痛苦一生,兄長也會傷心。至於那兩姐妹,抵罪的固然會深深怨恨孃家,而罪的,至此之後,也很難如前般母相親。
一石三鳥,不止要懲罰那作惡的,還要折磨縱容的孃家。
康姨媽臉紅異常,忽一把扭住王老夫人,眼神發直,著氣道:“娘!盛家不會爲難妹妹的,妹妹兒子了得,兒也嫁了高門,頂多吃些苦頭,不會有大事的!可我不,那個沒良心的早厭棄了我,滿屋的狐貍都恨不得我死!我若被休了了,我的孩兒們可怎辦呀?這是爹給我訂的親事,娘,您不能撇下我不管!不能我隨人家置呀!”
康晉撲在母親邊,痛哭起來。
王氏怒極,雙目泛紅,指著:“你——!”
眼看自己的骨反目,王老夫人心如刀絞,眼前一片模糊,肺中如火燒般疼痛,大兒還不住的搖晃自己,一遍遍哀嚎祈求‘救我’。
漸漸聚焦了視線,眼前出現長那酷似自己的面龐,再看看又急又怒的小兒,然後下定決心,擡起胳膊用盡力氣一掌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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