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旬，皇帝命欽天監擇一吉日,駕親臨西郊燕雲臺,點齊將帥,歃祭天,隨後兵發三路，齊奔隴西而去。

其中，皇帝特意把英國公和威遠侯分開,也不知是怕這翁婿倆太好，掌兵過慈,還是怕翁婿倆不睦，誤了大事。總之，最後顧廷燁隨英國公走北路,沈從興領段氏兄弟一路往西,薄天胄與甘老將軍居中爲主。

據送公孫老頭前去的屠家兄弟來報，西郊大營那兒聚了十數萬大軍，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殺氣遠衝雲霄。

明蘭只恨無緣目睹此古代盛況，加之邊了他，心裡空落落的難，沉著面孔坐在炕上，把下頭侍立的婆子丫鬟唬的半聲不敢出。

“我說仙姑娘，你倒是說話呀。”綠枝指著下首站立的一對主僕，大聲道，“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狗的做耗！”

仙低頭立在那兒，只一言不發，弱清麗的面孔還殘留淚痕，邊的丫鬟先不忿了，嘟囔道：“我們姑娘不就是見了回孃家人麼？有什麼了不得的，這麼喊打喊殺的……”

明蘭淡淡一眼過去，小丫鬟立刻閉。

“早先我就立下規矩的，你們要見外頭的人，得報與我知道。”明蘭慢慢的撥弄手指，“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拿銀子婆子開了二門，著溜到偏角門去見人，算怎麼回事呢？”

仙依舊不語，那丫鬟倒一副明模樣，堆出滿臉的笑，“夫人仁厚，咱們都知道，因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要夫人心，咱們姑娘怕饒了夫人，這才……”

“不然，與廖勇家的說一聲也，你們說了麼？”明蘭淡淡道。

那丫鬟一時語賽，又訕訕道：“廖嫂子…不是也忙麼…”

明蘭懶得再跟廢話，朝一旁廖勇家的道：“那婆子你發落了罷，別再留府裡了，十兩銀子就砸開了，沒用的東西。”

廖勇家的躬應道：“那是舊府裡的老人，原先就是守二門的，沒想眼皮子這般淺。”

明蘭一點頭，“侯爺出門了，家裡的門房愈發該嚴些了。回頭你薦幾個人上來，不單夜裡要守門，白天也不該懈怠了。”

說一句，廖勇家的應一聲。

明蘭看了那丫鬟一眼，“既犯了府裡的規矩，就該罰，沒的說我年輕，屋裡沒規矩。可我也不忍心重罰仙姑娘，既然你們主僕深，你就替你主子了罷。”

那丫鬟當即傻了眼，滿面惶恐的連饒命，廖勇家的兩個婆子上去一把拿住，冷聲道：“別仗著幾分小聰明，就到夫人跟前擺弄。府裡的規矩，哪裡是你說改就改的！”

那丫鬟猶自哭：“…我們…我們是甘老將軍送來的呀！”

廖勇家的冷笑：“與你一道送來伺候仙姑娘的那個，什麼蹁躚的，如今在哪兒了？我早就勸過你，別太拿自己當回事，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邊說這話，邊拿眼睛看仙，目不掩譏誚警告之意。

那丫鬟被拖出去後，仙終撐不住了，擡眼明蘭，強自鎮定：“夫人預備拿我怎麼辦？”

“侯爺與我說過，當初甘老將軍將你送來時，曾說‘此乃罪臣之，尚有幾分，也算乖巧，可供**灑掃消遣’。”明蘭漫不經心的側過子，讓小桃換邊疼的小，“姑娘讀過書，你說這‘灑掃消遣’，是個什麼意思。”

屋裡僕婦均一陣輕輕譏嘲嗤笑，廖勇家的先道：“奴婢們沒讀過什麼書，倒也知道這個。灑掃麼，當是個正經活計，消遣麼…呵呵…就是個玩意兒東西！可惜喲，夫人一沒姑娘拿笤帚，二沒拿姑娘消遣，還好吃好喝供著，綾羅裳四季換新。”

四周的目猶如鍼芒刺骨，仙的臉漲紅，又陡然慘白。

明蘭看了一會兒，揮手衆僕婦下去，只留小桃和綠枝在屋裡，才道：“你問我預備拿你怎麼辦。我倒想先問問，你有什麼打算？”

仙猛地擡頭，雙目含淚，哀悽道：“……我雖由甘家從教坊司贖了，可依舊是奴戶籍，如何到外頭尋常度日。只盼夫人憐憫，給我口飯吃，我一定忠心伺候夫人和侯爺……”

不待說完，明蘭已搖了搖手：“這種廢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見仙滿眼絕，淚水簌簌而下，明蘭直言道：“你到府裡已四五年了罷，我進門尚不及你早。若侯爺有心收你，何必等到今日？你既是罪臣之後，又是甘家送來的，侯爺不會要你的。要納個好姨娘，哪裡找不到了，幹嘛非要你？”

仙跪倒在地上，知道大凡罪臣之，多沒教坊司辱，運氣好的，商戶人家贖去做妾，運氣不濟，甚至有被賣煙花地的。

有頭臉的人家多不會納教坊司出來的子做姨娘，當初甘家也不過把自己當個玩意兒送來的，再何況顧甘兩家彼此忌憚。可起初，還想著，若能顧廷燁喜歡寵，先當個通房，生下一兒半後，以顧侯功勳威，總能慢慢將擡舉起來的罷。誰知……

不淚如雨下，自己都二十餘歲了，自父親獲罪，全家被抄，便如一蓬浮萍，無落腳安，“…夫人…難道我這輩子，就這麼完了麼？”

明蘭嘆道：“常嬤嬤說，你還是個知恥的。這些年我冷眼瞧著，你還算老實。如今你面前，有三條路。”

仙連忙擡頭，滿心希冀的著。

明蘭道：“第一，若你還有可靠親戚，我放你去投奔，將來走遠些，嫁個莊戶人家也好，全當我發嫁了個丫頭。第二，如今車太太就在咱們府裡，我請幫忙，要麼尋個老實的低門小戶嫁了，要麼給富戶爲妾，越南邊的越好，天高皇帝遠，以後也沒人提起你的來歷了。”

仙聽的忐忑萬端，面變化不定。

明蘭再道：“再有，你若不願離去，我就到莊子上尋，給你配個老實的奴才就是了——這是第三條路。你趕拿個主意，待歲數大了，無論什麼都不容易了。”

一氣說這麼多話，明蘭有些累，綠枝帶仙出去，然後的倚到靠枕上，手指放在肚皮上輕輕點著，仰天看著雕繪著火紅石榴藤蔓的頂樑，怔怔出神。

顧廷燁臨出門前，可以開始著手理掉仙了，這是不是表明甘老將軍很快……？

此次皇帝的人事安排很有意思。以甘老將軍的資歷，哪怕是英國公也得聲老哥，沈顧段就更不必說了，只遇上薄老帥沒轍，只能當副手——套句李雲龍同學的話，‘老子當班長那會兒，你還扛著鐵鍋當火頭兵呢’！

何況這回要捕捉的是游擊隊，中路軍打著主力的招牌，扛那麼招搖的帥旗，擺明了是做幌子去的，白來白去，一個‘無功而返，空耗錢糧’的罪名跑不掉的。

若皇帝開心，就會龍大悅：卿無罪，汝等爲另兩路軍做出了巨大貢獻，大家一同有封賞；若皇帝不開心，就會翻臉不認人：兩位是老將了，沒想到這麼讓朕失。

明蘭估計，呃，皇帝多半會人前很不開心，然後人後很開心。

看來這回薄老帥是下本了，寧可拼卻半生威名，也要給子孫在皇帝跟前討個好，厲害，厲害……不過，這種程度的計策，自己都瞧的出來，那甘家怎麼會瞧不出來呢。

明蘭晃晃腦袋，不去想它。倒是顧廷燁這回蠻好，英國公素來靠譜，是那種既穩重又不會束縛手下將領手腳的，好是吃不了大虧，壞是顯不出大功。

不過沒關係，平安回來就好，風頭留給國舅爺去顯擺好了。

越想越開心，捧著肚子在炕上滾來滾去，笑瞇瞇的好像只油功的小老鼠，彷彿明天丈夫就能全須全尾的回家了。

……

這日後，明蘭原本以爲仙這種風吹就倒的弱人，面對如此抉擇難題，非得愁腸百轉個倆月，誰知人家一遇上終大事，一點都不優寡斷了。

不過兩日，就婉轉的請翠微嚮明蘭轉達，說願給富戶爲妾。不過請無論如何找個好人家，家底殷實些，主母厚道些，男人年輕些——太老了生不了孩子。

……好的要求。

明蘭呆了半刻，苦笑著去請車三娘。

車三娘早知前因後果，拍笑道：“這又何難。”

在外頭理事慣了，很是利落潑辣，思忖片刻便道，“本來我當家的識得不鹽商，最好出手，可這類買賣人，容易和當的打道。爲免將來又饒上侯府，索尋個安穩的土財主算了，沿河往裡頭地界過去，山高路遠的，耳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