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薄老帥染了厲害風寒,太醫都說兇險了,薄老夫人很鎮定的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著你。”
薄老帥大怒,嘶吼著‘沒良心的臭婆娘老子就是不死’,一頓脾氣發過,病倒好了。
——顧廷燁講這故事時,居然一臉神往。
武各個請奏援軍上前陣,唯恐落於人後;文奏疏如雨,或有參奏幾位大將輕忽失責,請皇帝重罰,或請調傷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議;茶館酒肆中也滿是議論聲,或罵沈張顧幾位無能,或輕聲議論當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頓時陷一種奇特的吵雜中。
明蘭沉默不語。
接下來幾日,倦怠的厲害,連逗兒子頑都提不起勁兒來,只能坐著看嫺姐兒耐心溫的教小胖子說話,蓉姐兒坐在一旁安靜看著,眼中又是失落又是。
這日醒來,小桃扶慢慢坐起,翠微端著熱氣騰騰的銅盆進來,笑著打溼巾子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神氣好多了,哥兒又胖又結實,兩個媽子還不夠吃呢。”
明蘭艱難的撐著牀沿站起來,披一件彈墨送花夾棉襖子緩緩走到窗前,微開一線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細細的雨,夾著倒春寒的微風,沁涼沁涼的。
“今兒外頭有些涼,夫人多穿些。”翠微絞乾巾子。
明蘭嘟囔著:“我討厭下雨天。”眼珠一轉,厚著臉皮道,“索再睡會子。”說著便挪臃腫的子,胖企鵝般扭著外八字捱到牀邊去。
翠微好氣又好笑,將溼熱的巾子覆到手上:“夫人想多睡會兒也,好歹先淨面洗手,用些粥湯再睡。您不,肚裡的小哥兒可要吃呢。”
明蘭慢慢著手,還巾子,正想說‘今日想吃香餑餑’,綠枝忽從外頭惶急慌忙的奔進來——“夫人,夫人,宮裡來人了,說要宣夫人進宮呢!”
只聽啪嗒一聲,翠微手中的巾子掉盆中,濺出幾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紅的厚絨地毯上,染出點點暗沉如墨漬般的不詳。
還是小桃最鎮定,因本沒反應過來這事有什麼不妥。明蘭沉聲道:“給我更。”
綠枝湊上一步:“夫人,那外頭……”
明蘭定定神,先問:“宣的是明旨還是口諭?”
綠枝有些迷茫,側頭一想,立刻道:“應是口諭,因爲廖嫂子沒擺香案。”顧府接旨或接賞賜多次,幾個大丫鬟都清楚中門道。
明蘭已不見適才迷濛慵懶,簡潔明快道:“吩咐郝管事,招待衆位天使到前廳吃茶暫等,就說我近日子不適,尚未起,正梳洗穿呢。”
綠枝應聲,正要出去,又被明蘭回,只聽吩咐道:“你和夏荷幾個眼神好,都到前頭去認認,這回來宣旨的,是皇后娘娘邊的那幾位宮人,還是小夏公公他們。”
綠枝機敏伶俐,覺出事急,應聲後忙飛奔出去。
明蘭深吸一口氣,直直站穩子,張開手臂讓人服侍自己穿梳頭;小桃費力的想往明蘭腳上套鞋子,翠微邊系中帶子,邊聲道:“夫人都這個月份了,說不準下一刻就要生的,宮裡怎偏偏這會兒宣您宮呢?這要是有個什麼不好……”難道把孩子生在宮裡?
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難道是侯爺……”兵敗要抄家?
明蘭緩緩搖頭:“先別自己嚇唬自己。”
皇后此人,雖有種種不靠譜,但確是心地仁厚溫良,上回因懷著胖糰子,便主免了新年元月初一的宮謝恩,若無要事,皇后斷不會此時宣宮。
可若有什麼要事,小沈氏也該事先個風不是?
除非是要問罪。
可這種軍國大事,皇后摻和什麼,兵敗抄家,一道旨意即可,又幹嘛使宮廷儀仗來宣口諭;何況劉正傑那邊半點消息也無。那麼,除非是皇帝……
穿戴好誥命霞帔,小桃扶著明蘭在鏡前轉了轉,翠微小心翼翼的端出珠冠來,正想給明蘭戴上,明蘭輕輕一擺手:“這東西怪重的,你先端著罷。”
這時外頭一陣鼓點般的跑步聲,綠枝和夏荷氣吁吁的奔進來:“郝管事已將天使們穩住了,我和夏荷兩個隔著屏風細細看了。領頭的是一位公公和一位,說是奉皇后的旨意,可他們和後頭那些人,咱們一個都不認識!”
明蘭鎖眉頭。這事著邪乎,皇后邊有頭臉的和宦大多都認識。
崔媽媽從外頭進來,低聲道:“轎子備好了,夫人,您……”
見老婦滿面憂心,明蘭寬道:“媽媽別急,長這麼大,你幾曾見我吃過虧。”
崔媽媽略略寬心,便服侍明蘭緩緩走出嘉禧居,坐上轎,迎著涼涼的細雨,一行人往外院前廳走去,輕悄悄的繞過正堂大門,明蘭下轎走側道,扶著綠枝小桃從後頭靜靜走正廳,隔著十六架硃紅槅扇,可見前頭郝管事不住恭維那幾位天使,勸茶水點心。
照綠枝說的,郝管事先前已塞了不銀兩,是以才能這麼穩當。
明蘭湊近槅扇,著格子細細看了,從那方面大耳的宦,到中年枯瘦的,甚至後頭站的一排小宮人,的確沒一個認識的——難道有人假傳聖旨?
正苦思無果之時,崔媽媽輕手輕腳的過來,在耳邊道:“我領幾個針線婆子看了,這些人上穿的,戴的,還有打的依仗,確是宮中無疑。”
明蘭再次皺起眉頭,沉思片刻,招小桃過來低語幾句,然後擡頭低聲道:“就這麼說,郝管事就明白了。”
小桃立刻奔出去,過不多時,只見顧全快步走前廳,到郝大耳邊輕道:“夫人在槅扇後頭。這夥宮人有假,試探之,問皇后邊的韓尚宮咳嗽可好了。”
郝大何等明,不聲的掃了後頭一眼,然後笑著拱手道:“陳公公,黃司侍,這幾年娘娘到府裡宣旨賞賜的也多了,卻從未見過二位,想是宮裡貴人衆多,咱們識不過來,也是有的。”
那宦面一變,隨即笑道:“宮裡使喚人手多了,今兒這個,明兒那個。你們寧遠侯府素來大方,來宣旨是個差,多人想著來呢。”
郝大連連稱不敢,朝那堆笑道:“黃司侍,小的有個不之請,趁咱們夫人還沒來,託您跟娘娘跟前的韓宮令遞個話,說小的這回新弄了上好的枇杷膏,不知什麼時候能送進去;如今天日乍寒乍暖的,若宮令大人的咳嗽又犯了,可怎麼好。”
那紋不,目冷電般掃過去,道:“娘娘跟前統共兩位宮令,一個姓劉,一個姓吳,何曾有姓韓的宮令?!你給我使花樣,趕顧侯夫人出來,耽誤了大事,你們顧家滿門還要命麼!”
這句話一出,明蘭繃的神經便如鬆了綁般,,腳一,險些站不住,扶著小桃緩緩走開槅扇,坐下後揩了把冷汗,長長出了一口氣。
皇后邊的確沒有韓姓宮令,但卻有位頗信重的韓掌事,那位劉宮令如今愈發老邁,眼見要退下了,皇后屬意韓氏頂上,是以自年前起,小宮小宦們已早早上韓宮令了。
當然,這種事自來是對下卻不對上的,下頭人知道,上頭主子卻未必知道;這黃氏小小從五品的司侍怎會不知,怎敢不敬?
除非,本不是皇后宮裡的!那麼就是……明蘭微微瞇起眼睛。
顧全再次跑前廳傳話,郝大原本正在不住賠罪討好,附耳聽了後,頓時眼睛一亮,轉頭哈哈一笑,大聲道:“兩位大人,小的孤陋寡聞。都說無中生有是假傳聖旨,那說下旨的主子,算不算假傳聖旨呢?”
那兩人頓時面大變,那宦將桌子拍的砰砰,聲音尖利:“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這般污衊!”那□:“都說顧侯在外頭威風八面,這回可是見識了,如今連宮裡的話都敢不放在眼裡了!今兒敢抗旨,明兒怕是就要造反了吧。”
“兩位不必拿大帽子扣人。”郝大笑瞇瞇的,他在外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哪裡是一嚇就的,“咱府裡不是那等沒見識的小門小戶,以鄭驍將軍夫人跟咱們夫人的,皇后娘娘邊有哪些大人,咱們還是知道的。”
那兩人對視一眼,那宦忽堆出笑臉:“郝總管好眼力,咱們確實不是皇后宮裡的人,不過嘛,這旨意確是皇后娘娘下的,因近日宮中忙,娘娘便差遣咱們來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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