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談靜之后,盛方庭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加班的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他思考著談靜剛才的話,坐在那里,斯斯文文,聲音不高不低,但每個字都那樣清楚。尤其在維護自己權益的時候,有一種不卑不的腔調,這種風骨其實是很難得的,如果換了一個人,也許就對值班經理落井下石了,但并沒有提到任何要求,除了懇請他向區域督導解釋自己的清白。
他單肘擱在另一只手的手肘上,用指關節挲著自己的下,每次他遇上什麼問題的時候,他總是下意識有這樣的作。但今天他只猶豫了一會兒,就發了一封電郵給公司的HR經理舒琴,約明天中午的時候一起吃午飯。他在郵件中客氣地寫道,自己有些事,想要跟通一下。
舒琴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習慣了下班后就不再看郵箱,尤其是工作郵箱。每天在辦公室里,人的神經繃得的,所有工作都盡量在辦公室理完,哪怕加班,也不愿意帶回家去做。幸好涉及到人力資源的事,通常都并不是什麼十萬火急,一般來講,即使一晚上不回郵件,也不會出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
所以早上看到盛方庭的郵件之后,只想了想盛方庭為什麼約自己吃飯,這是一種很出人意料的舉,平常在公司的時候,盛方庭從來不私下跟有任何接。舒琴心想,不會是替他新招的助理出了什麼子吧?
他們上班的寫字樓位于著名的商圈附近,周圍有不吃飯的餐廳。盛方庭約去一間臺灣餐廳,舒琴覺得他可能是真的要談工作,因為那間餐廳平常公司的一些同事也常常去,既然不忌諱被人看到,說明確實是公事。
兩個人邊吃邊聊,都是說的些閑話。舒琴平常總是避免跟盛方庭打道,畢竟他所管的是公司最關鍵的部門之一,特別引人注目。但是今天兩個人這樣吃飯,還真是難得的機會,覺得自己都有點管不住自己了,雖然周圍沒有悉的同事,但他們仍舊沒有說任何除了公事之外的話題。
盛方庭跟聊了一會兒,就很公事公辦地說:“舒經理,我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舒琴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約自己吃飯,這倒是意料之中,于是笑著說:“大家都是同事,如果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盡力。”
“上次想要把門店值班經理調來做助理的事,十分謝你,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就同意了這樣的申請。但是后來我發現,原來這個值班經理,并不是我想要找的人。”盛方庭仍舊是說公事的語氣,他把談靜的事簡單地講述了一下,說,“我希把談靜調來這個職位。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大學畢業證。”
舒琴想了想,說:“你也知道,企劃部是公司很重要的部門,如果招一個人來,連本科文憑都沒有,那麼負責人力資源的鄒總那里,我很難代得過去。雖然鄒總他可能不會過問這種小事,但公司人多雜,難免會走風聲。如果傳到鄒總耳朵里去,我怕事會走樣。”
這是在提醒他,即使幫著他瞞天過海,但是不定誰會到老總面前多,到時候事一旦餡,后患無窮。
“所以我想請你幫忙。”盛方庭說,“這個人能力沒有問題,缺的就是一個畢業證。鄒總如果問起,我會向他解釋,正因為公司人多雜,所以我希在流程上,你能夠幫個忙。”
他話說得很委婉,舒琴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把這個人招去當助理,而且最好不要太細究這個人的履歷,畢竟把一個店員調到助理崗位是件太出格的事,何況這個店員還沒有本科文憑。雖然他會在老總面前一力承擔,但是舒琴不住好奇,想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能讓盛方庭這樣大費周章。企劃部是要害部門,盛方庭當然需要安自己的親信,但犯不著為了安一個親信,把這麼多把柄遞到明里暗里的敵人手中。他已經是職場老手了,這道理想必深知。
不過他既然提出這樣的請求,當然必須得全力以赴。
“當然可以。只要鄒總那里不會有問題,我這里當然也不會有問題。”
盛方庭很客氣地說:“謝謝!”
舒琴目一閃,沒有再說任何話。
在回去的路上,才發了一條短信,問盛方庭:“為什麼要大費周折把這個人調到公司來。”
過了許久才接到盛方庭的回復,只有四個字:“工作需要。”
舒琴覺得非常氣惱,手按了刪除鍵。
但是盛方庭做任何事都是有意義的,他的每一個步驟幾乎都經過心考慮,除了配合,幾乎沒有其他選擇。舒琴在回公司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辦法,把這個人當作外部招聘,直接通知談靜來面試,走個過場就行了。
談靜倒還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好運氣降臨到自己上,只是在糾結孫平手的事。聶宇晟將各種風險列得清清楚楚,正因為太清楚,所以每看一遍,都覺得心驚跳。不知道自己拿一個主意,到底是能夠救孩子,還是會害了孩子。
越看越覺得難以決定,最后終于下了決心,給聶宇晟打一個電話,有些太專業的問題實在看不懂,這樣重要的事,不能不想辦法弄懂每個細節。雖然聶宇晟可怕,可是作為一個母親,不能不明不白地放棄任何一個給孩子治病的機會,哪怕聶宇晟是洪水猛,也不能不打這個電話。站在街邊的公用電話亭,手心里直冒汗,就像第一次打電話給聶宇晟。
那時候剛剛才升到十四中的高中部,他已經念大一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的主要聯絡方式都是通信。因為聶宇晟也是十四中畢業的,而且品學兼優,談家媽媽倒是樂意兒向這樣一個榜樣學習。他們在信中談的都是學習,他寫信來,用英文,告訴一些大學里的事,鼓勵好好學習,考上重點大學。寫信去,也用英文,他會把錯誤的單詞或語法改正,因為想考外語學院,而當年他高考,外語拿到了滿分。從高中開始住校,學校管得非常嚴,寢室里也沒有裝電話。那時候手機并不普遍,只有家庭條件非常好的生,才會有手機那麼奢侈的東西,談靜自然是沒有的,所以聶宇晟給寫信。
寄宿高中的生活那樣寂寞,有人跟陌生人做筆友,所以每個人的信件都非常非常多。生活老師總是隔陣子給他們拿來一大疊,如果有重要的考試的話,那麼就會有很長時間收不到信,因為信件全都被生活老師下來了。
在期末考試之前拿到的最后一封信中,他破例寫了句中文:“給我打電話!!!”他竟然用了三個嘆號,后面寫著他新買的手機號碼。那三個嘆號似乎讓猜到了一點兒什麼,讓心里怦怦直跳。
考完期末考試的那天學校就放假了,顧不上回家,而是在街頭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聶宇晟。在撥出那個號碼之前,手心里全都是汗,也不知道在害怕或者擔心什麼。可是那個時候,除了問功課之外,從來沒有毫無緣由地給任何一個男生打過電話,哪怕這個人是聶宇晟。
聶宇晟接到的電話高興極了,問:“你們今天就放假了嗎?”
“明天還要補課。”小聲地說,“我就是想問問你,讓我給你打電話,有什麼事沒有?”
聶宇晟似乎頓了一下,最后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想約你看電影。”
站在街頭,頓時臉都紅了。
直到今日還記得那個黃昏,自己背著書包,提著一袋換洗的,上是學校發的面口袋似的校服。為了怕同學看見,特意找了另一條街的公用電話。看電話的大媽坐在不遠守著報攤,來來往往的人,就從邊走過去。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麼不一樣,可是一切和平常又都不一樣了。遠方是絢麗的晚霞,像是一幕紫紅的輕紗,襯著城市的高樓大廈和渾圓的落日。
那天的霞真,這一生也沒有看過,比那更的晚霞。掛上電話之后,的心還是撲撲地跳,因為答應陪聶宇晟去看電影。
非常大膽地裝病翹掉一堂自習,就為了跟聶宇晟去看電影。在那個時候,誰都知道一個男生和一個生單獨去看電影,象征著什麼。一直怕遇上人,幸好沒有。聶宇晟帶去看的是一部很老的香港片子,那時候電影院并不景氣,整個影院永遠都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觀眾,大部分都是,因為方便在黑暗的影院中偎依在一起。而很拘謹地端坐在那里,認真把電影從頭看到尾,就像聶宇晟本沒有坐在邊。
從初中開始,師長們都千叮萬囑,說不要早。升了高中,學校里還是有人地談,所謂談,也就是避著老師,兩個人悄悄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就算確定了特殊的關系。是規矩慣了的好學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可是當聶宇晟問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電影時,口就答應了。
電影放字幕的時候,燈還沒亮,惦著要趕回家去,免得媽媽生疑,所以就站起來要走,聶宇晟也知道是怕誤了回家的時間,所以跟著站起來。電影院里很黑,索著尋找臺階往太平門走,他忽然出手來,牽住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牽的手。在看電影的整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跟說過一句話,在牽住手的時候,他突然說:“談靜,我的手機號碼最后四位是0707,你懂嗎?”
像蚊子一樣嚶嚶地答:“是你的生日……”他的生日是七月七日,跟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不同歲,只是不好意思往別的意思上想。
他低聲說:“也是你的生日。”
電影里那首歌還在唱著,他牽著的手,順著臺階,一步步地往下走。他的掌心溫暖干凈,心跳得幾乎都要從腔里跳出來,耳朵發燙,磕磕絆絆地走著。電影院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臺階,可是幸好有那麼多臺階,如果是平地,沒準就頭也不回地逃掉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想到他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剎那,仍舊會覺得既甜又傷。電影片尾曲是首輕曼的歌謠,一個人用很好聽的聲音唱著:“曾經歡天喜地,以為就這樣過一輩子。走過千山萬水,回去卻已來不及。曾經惺惺相惜,以為一生總有一知己。不爭朝夕,不棄不離,原來只有我自己。縱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們的距離,縱然說過我不在乎,卻又不肯放棄。得到一切,失去一些,也在所不惜。失去你,卻失去,面對孤獨的勇氣……”
那時候完全沒聽清電影里是在唱著什麼,也不知道這首歌的演唱者后來大紅大紫,為天后。更沒有想過,原來真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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