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沒告訴他……”
聶宇晟馬上有給張書打電話的沖,但一想這會兒張書肯定跟聶宇晟坐在一輛車上,自己打過去也不方便說什麼,不如立刻回檢中心去問林主任。
他匆匆忙忙跟常醫生打了個招呼,就回檢中心去了。林主任看到他,說:“正要找你呢,你們科室的人說你下了夜班走了,正打算給你打電話。”
“怎麼回事?”
“你爸爸的肝區有影,活檢報告還沒有出來,等出來再看吧。”
“去年做檢還好好的。”
“小聶你別著急,一切等活檢報告出來再說,你心里有數就行了,沒準是虛驚一場。”
聶宇晟開車回家,一路心都是很郁的。有段時間他跟聶東遠的關系很糟,糟到好幾年都不說一句話,回國之后,他也沒回家去住,算起來每年父子都見不了幾次面。每次見到聶東遠,他的態度自然是很惡劣的,因為過去的種種,讓他對自己的父親,總是有一種抵的心態。可是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自己的親,是給予自己一半生命的那個人。
回到家里他給張書打了電話,張書說聶東遠已經到公司加班,然后問他有什麼事。
聶宇晟想了想,說:“沒事,早上我睡著了,怕他有什麼事沒跟我說。”
張書趁機說了一堆聶東遠的好話,又說:“聶先生看你睡著了,都不讓別人你。最后檢查做完了,才自己走過去醒你。父子哪有隔夜仇的,何況他是長輩……”
“那他晚上有沒有空?”
“有啊有啊,當然有啊。”張書迅速地騰出一只手,在備忘錄上把聶東遠和國稅局長的飯局給劃掉,“你要是晚上回家吃飯,我跟家里保姆說一聲,多做兩個菜。”
聶宇晟未置可否,說:“我也不見得回家吃飯。”
張書笑著說:“反正是回家一趟,陪聶先生吃頓飯吧,他高,一頓應酬,多在家吃頓飯,就對好一點兒。”
過年的時候他在醫院值班,大年初二才回家去看一看,想必聶東遠不是不失的。連他邊的書都知道,老板跟兒子的關系是一弦,繃得一點,老板就不高興,哪天兒子松一松,老板的心就能好些。
張書腳步輕快地走進聶東遠的辦公室,告訴聶東遠,聶宇晟主打電話來,說要晚上回家吃飯。
聶東遠聽見這話,倒沒有喜上眉梢,反倒冷笑了一聲,說:“這小子,沒準又有什麼事要跟我犯倔,所以先以退為進,哄我上當呢。”
張書苦笑了一下,說:“小聶大不了就是不肯朋友,不肯結婚,除了這個,也沒啥好倔的了。”
“我他回公司來上班呢,醫院有什麼好,累死累活,手臺上一站大半夜,能掙幾個錢?早上看到他跟條死魚似的,坐在椅子上就能睡著!”
“回家吃飯總是好事。”張書腹誹,小聶已經是個那樣的脾氣,這老聶更是揣著一肚子的三十六計,兒子不理他吧,他不高興,兒子肯理他吧,他又覺得有謀。這爺倆過得比誰都累。不過他是夾心餅干,只能兩邊說好話,“小聶再倔,也是孫悟空,翻不出您掌心。他玩什麼花樣,晚上您聽聽不就得了。”
聶東遠倒是以為然的,自己這個兒子雖然脾氣倔,其實人單純,是個書呆子,在自己面前,諒他翻不出什麼花頭來。
聶宇晟回去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洗了個澡,換服開車回聶家大宅。接門鈴是保姆來替他開的門,見著他不由滿面笑容:“小聶回來了?”
家里的保姆已經換過無數茬了,這一個估計又是新換的,聶宇晟都不大認得,點點頭當打過招呼,換了拖鞋往客廳里走,聶東遠已經下班回來了,坐在沙發里看報紙。聽到他進來,抬頭瞥了他一眼,對保姆說:“跟秦阿姨說,就開飯吧。”
那個秦阿姨是新換的家政助理,專門負責做飯,做出來的菜頗有點家常味道,父子兩個都吃了一碗飯,喝湯的時候,聶東遠突然說:“你明天上白班?”
聶宇晟“嗯”了一聲,聶東遠說:“換個班吧,明天陪我去一趟郊區。”
聶宇晟下意識不太愿,于是說:“我明天安排有很重要的手。”
“我想去你媽墳上看看,公墓打電話來說,有一批好的墓出來,我想給你媽換個地方,現在墓地跟市中心的房地產似的,好位置也越來越了,這次就選個雙的,等我死了,正好跟合葬在一塊兒。”
聶宇晟不由得抬頭看了聶東遠一眼,餐桌上吊著一盞燈,因為燈懸得低,所以照著聶東遠灰白的雙鬢,清清楚楚映出額頭上的皺紋,還有沉重的眼瞼,畢竟快六十歲的人了,再不服老,也已經老了。
聶宇晟沒再說什麼話,只用瓷勺攪著碗中的湯。
換墓地是大事。第二天一早,聶東遠還帶了個風水先生,跟聶宇晟一起去看墓地。這兩年公墓的發展很快,聶宇晟每年清明節都會來給母親掃墓,所以他走在前頭,一會兒就找著了母親的墓碑。在當年,這里的墓算是很豪華的了,現在夾雜在一片高低參差的墓碑中,變得毫不起眼。
聶東遠高,上山這麼一點路,就已經走得氣吁吁。他推開了書遞上來的礦泉水,先把手里的花束放在了妻子的墓碑前,看著兒子,說:“都不讓燒紙了,也不讓燒香了,就給你媽鞠幾個躬吧。”
聶宇晟沉默地朝著母親的墓碑三鞠躬。直起子看墓碑上的人,溫地笑著,凝視著兒子,微微上翹的角,似乎隨時還會喚一聲兒子的名。
“走,我們去看看新墓。”
新的墓在山上的更高,雖然公墓修的石階十分平整,可是聶東遠也走得滿頭大汗,到最后累得邁不開,扶著膝蓋只氣,自嘲地笑:“真是老啰,這幾級臺階都上不去了。”
張書連忙說:“是天氣太熱了。”
聶宇晟沒吭聲,只是扶了父親一把,聶東遠被兒子這一攙,倒打起點神來:“沒多遠,就快到了。”
風水先生拿著羅盤先看了一遍,然后選了兩個上上大吉的雙,一個據說子孫興旺,另一個則是十分利財。聶東遠說:“那就要那個旺子孫的吧,人都死了,還要錢做什麼。”
“是后世有財,后人的事業十分興旺。”風水先生笑著說,“不過宜子孫的那個也好,多子多孫多福。”
“多子多孫我也不指了,不斷子絕孫就不錯了。”聶東遠做決定極快,指了指那塊墓,“就這個吧。”
書跟著公墓管理的人去刷卡錢,聶東遠坐在樹下的石椅上休息,聶宇晟拿著瓶礦泉水,沉默地打量著山上一層層整齊的墓碑。聶東遠突然說:“你打個電話,問問活檢結果出來沒有。”
聶宇晟素來沉得住氣,這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不由得轉過來,看了父親一眼。
“我都活了幾十歲了,你們那點花樣,瞞得過我嗎??有往肚皮上的?那明明就是做活檢!不用哄我了,說吧,到底是肝臟,還是膽囊?”
“明天結果才會出來。”聶宇晟說,“等出來再說吧。”
聶東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也不指你回公司來,接我的手管那一攤事。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小時候過的日子太苦,家里七八個孩子,連番薯都吃不飽。所以年輕那會兒拼命掙錢,總覺得有了錢才能給自己孩子創造好的條件,讓你過得幸福。結果呢,工作太忙,反而顧不上你。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實是恨我的,到了我這把年紀,也看開了。你愿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可是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用不著因為跟我賭氣,連朋友都不一個。我要是走了,這世上就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了,到了地下,我怎麼跟你媽代呢?”
聶宇晟沉默地著礦泉水瓶,不知不覺已經將那瓶子得變形了。
“那個談靜就算有千般好,萬般好……”
“我沒覺得好。”聶宇晟打斷聶東遠的話,“您不用說了,我會找個朋友的。”
“一提到你就不高興,你不要以為當年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不把過去那點事放下來,你就算找個朋友,也是不會長久的。你不用因為我的話,就找個人來結婚。我希你過得幸福,而不是為了將就我,隨便把自己的婚姻敷衍了事。這樣對你不公平,對你未來的太太,也不公平。聽我一句話,兒子,把忘了吧,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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