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里都知道出了事,好幾個人過來安聶宇晟,沒一會兒警察也來了,他們是來錄口供的,孫志軍已經被帶走了,安保科報警說有人喝醉了鬧事,所以警察來得很快。方主任到底是護短,不等聶宇晟說什麼,就皺著眉對警察說:“你們看,我們的醫生被打這樣,連話都說不了,等他舌頭的傷好一點兒,再他配合調查吧。”
孫志軍本來上次就有打架的案底,警察沒說什麼就走了,等人都走了,方主任才瞪了聶宇晟一眼,說:“怎麼能打人?”
“是他先手打病人家屬。”聶宇晟口齒不清,“他在病房鬧事。”
“那你保安啊!”方主任說,“你打得贏人家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管閑事,結果挨一老拳。”又瞪了聶宇晟一眼,說,“不管怎麼樣你不應該手,今天警察一問,旁邊的人都說是你自衛,你那自衛嗎?明明是你先打那姓孫的一拳。”
聶宇晟不做聲,看到談靜腫起的半邊臉頰,他只覺得熱上涌,想也沒想,就揮出了拳頭。本來他是最討厭打架鬧事的人,他覺得那是一種野蠻而愚蠢的行為,可是談靜挨打,他怒不可遏,什麼理智都沒有了,只余了憤恨。
“別上班了,回家休息去,看著你這副樣子,真礙我的眼。”方主任怒氣未歇,“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在病房跟病人家屬打架,聶宇晟,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聶宇晟不敢分辯,只能含糊地說:“今天下午我還有個排期手……”
方主任大怒,把桌子一拍:“手我替你做,你給我滾!看著就生氣!滾回家去睡一覺,好好想想你最近的行為!把你那滿腦子不知道什麼心事給我理清楚了,再來上班!我告訴你,明天手臺上你要是再是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就把你到院辦去!隨便他們怎麼置你!”
聶宇晟垂頭喪氣地被趕出了辦公室,老董安他:“主任這是心疼你呢,看你都傷了,所以讓你回去休息一天。”
他也知道,可是心里說不出的難過,他想去病房看看談靜,卻沒有了勇氣。在人群中那一瞥,看到紅腫的臉頰,就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怎麼嫁了這樣一個人?在重逢的最初,他不得過得不幸福,可是真正看到在生活的困苦中掙扎,他又覺得有一種矛盾的無力。
他戴著口罩離開辦公室,一路下樓,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滿醫院的醫生都戴著口罩。他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車被曬得很熱,駕駛室里熱烘烘的,他把車窗都打開,然后把冷氣開到最大,空調出風口的風撲在臉上,稍微讓他覺得有一涼意,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砸得喇叭“嘀”地一聲巨響,驚得停車場的保安回頭向這邊張。他用雙手捂住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關上車窗,開車回家。
回家后發現下腫起來了,他開冰箱拿了個冰袋敷了半個小時,然后又去洗了個澡,把自己扔進床里。
他睡得很沉,這幾年在臨床上班,白班夜班地倒來倒去,讓他養了往床上一倒就能睡著的好習慣,今天他睡得格外沉,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夢都沒有做一個。電話響了好久他才聽見,迷迷糊糊地抓起來“喂”了一聲。
談靜的聲音就像是在夢里一樣,遙遠而不真切。問:“聶醫生,我們能見面聊一會兒嗎?”
舌頭上的傷還在作痛,提醒他這不是在夢里,他坐起來,定了定神,說:“我明天上班,有什麼事明天到我辦公室說。”
“我有很急的事……”語氣里帶著哀求,“不會耽擱很長時間……”
他掙扎了片刻,終于說:“我現在在家里,不想出去。”
“我上您家里去,可以嗎?我一說完就走,不會耽擱您很長時間的。”
談靜雖然弱,可是當堅持的時候,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不屈不撓。聶宇晟知道的脾氣,更因為舌頭疼得厲害,懶得多說話,于是冷淡地丟下兩個字:“隨便。”
談靜問清楚了地址,很快就過來了。聶宇晟起床重新洗了個澡,又換了件服,就聽到門鈴響。
他打開門,談靜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睡了一覺之后他的下腫得更厲害了,所以他又拿了一袋冰敷著。不過聶宇晟完全沒有正眼看,他就一手按著冰袋,另一只手隨便拿了雙拖鞋給,談靜很輕地說了聲“謝謝”,看著那雙式拖鞋,愣了幾秒鐘。
聶宇晟才反應過來自己拿的是舒琴的拖鞋,常來,所以擱了雙拖鞋在這里。不過他不愿意向談靜解釋,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畢竟現在舒琴是他的朋友。
談靜換上了拖鞋,低著頭走到客廳,聶宇晟自顧自坐在沙發上,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是來向您賠禮道歉的……”談靜站在那里,低著頭,真是一副賠禮道歉的模樣,“孫志軍喝醉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他萬萬沒想到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下似乎更疼了,他說:“我不需要你賠禮道歉。”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談靜沒見過這樣子的聶宇晟,他像個暴躁的獅子似的,一手按著冰袋,一手擱在沙發上,握了拳頭,就像是下一秒鐘,他又會跳起來打人似的。他目郁,讓有一種莫名的驚惶,可是他馬上移開了目,說:“如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你可以走了。”
談靜沉默了片刻,有點吃力地說:“請你——幫個忙……我知道孫志軍不對,可是現在他被警察帶走了,之前他因為打架被治安拘留過,這次如果他再被拘留……”
聶宇晟覺得冰袋外頭的水珠沿著下到了脖子里,然后順著脖子到領,那顆冰冷的水珠一直滾落到了他的口上,他想扔掉冰袋站起來,他想咆哮,他想質問,他想摔東西。可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冷笑了一聲,問:“談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
的頭又一點一點地低下去,的聲音微不可聞,可是他聽清楚了,說的是“對不起”,似乎在他面前,除了這三個字,再無旁的話可說。
他突然站起來抓著的胳膊,將往屋子里拖,談靜起初掙扎了一會兒,可是很快很順從地,任由他拖著自己,進了洗手間。他狠狠將甩在洗臉臺前:“你看看,你自己照鏡子看看,你看看你的臉!你被他打這樣,你還跑來替他求,你到底在想什麼?談靜,你怎麼……你怎麼能……”
他實在不愿意用語言去傷害,今天一天也夠的了,現在就像一只驚的鴿子,驚惶卻溫馴,自欺欺人地扭過頭去,不肯看鏡中自己紅腫的臉,他手把的臉扳過來,到的腫痛之,疼得皺起眉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已經落在蹙起的眉峰上,那樣溫暖,那樣繾綣,那樣帶著遲疑的驚寵和憐。的子猛然一,像是被這個吻給嚇著了,轉要跑,聶宇晟已經抓住了,狠狠吻住了的。
要有多久的思念,要有多久的,隔了七年之久,時已經了一條無法逾越的河,他們隔著命運湍急的河水,眼睜睜地看著對岸的對方,越走越遠。是無法戒掉的毒,是不能割舍的痛,隔了七年重新擁抱這個人,聶宇晟才真正知道,有一種它不會因為時間改變,有一種它反而會越掙扎越深刻。
談靜在哭,手索著他頸后那紅繩,在一起的最后一年是他的本命年,編了一紅繩系在他的脖子上,不許他摘下來。他說我一輩子也不會摘下來,除非等到三十六歲,你再編一給我換。現在這紅繩褪了,原來艷麗的朱砂,褪了淡淡的褐,可是心里的那繩索,卻一直牢牢地在那里,系著的心,系著所有的牽掛。曾經用整個青春過的男人啊,隔了這麼多年,當他重新用力抱,當他重新深深吻著的時候,知道,原來心底的,一點也沒有褪。
的聶宇晟,在這一剎那,就像十余年前那個踏著落花而來的年,重新劈開時空的阻隔,再次親吻著,就像所有的往事重新來過,就像他們從來不曾分離,就像生命中最契合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最初失去的那一半靈魂,重新找了回來。
那樣令難過,哭得抬不起頭,他抱著在狹小的空間里,像哄一個小孩子,不知要怎麼樣抱著才好。抓著他脖子后面紅繩的那個結,只是號啕大哭。這麼多年來,過那樣多的委屈,這麼多年來,吃過那樣多的苦,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想過,再重新遇上聶宇晟。
很多次都騙自己,聶宇晟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他回來,他也早就將自己恨之骨。斬斷了心里最后一僥幸,反而會覺得好過一些。可是命運偏偏不放過,不論怎麼掙扎,就像落蛛網的蟲蟻,只會越陷越深,只會把自己束縛得越來越。
夠了吧,到現在也夠了吧?過的一切,就算當年的事真的有報應,那麼就報應到上好了。苦苦熬了這麼久,夠了吧!哭著仰起臉來吻著聶宇晟,吻著他青腫的下,吻著他的角,吻著他的眼睛……曾經多麼想念他,多麼想念這個臉龐,哪怕就是在夢里,他也不曾這樣清晰過。
就讓縱容自己這麼一會兒吧,就讓沉溺這麼一會兒吧,就算是飲鴆止,也在所不惜。
在最意迷的那一剎那,風吹起百葉簾,打在窗臺的邊緣,正好磕在那碟清水養的豆苗的碟子上,“啪”地一聲,聶宇晟突然清醒過來,談靜也抬起頭來,看到了那碟豆芽,還有他眼底抹不去的悲傷。什麼時候他也習慣了在窗臺上放一碟豆子?等著豆子慢慢地發芽,而曾經守候的那個人,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聶宇晟的目從那碟豆芽上,重新移回談靜的臉上,還怔怔地看著他,他下的傷作痛,那是孫志軍撞的,談靜已經結婚了,嫁給別人了。即使豆子發了芽,即使豆苗一寸一寸地長出來,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沖進自己的臥室,“砰”一聲鎖上門,就像屋子外面不是談靜而是什麼洪水猛。他靠在門上,難過地閉上眼睛,七年時間,改變了一切。他早就已經失去了,如今,他再也找不回來。剛剛那個吻,讓一切往事排山倒海般朝他襲來,挾裹著他,吞沒著他,他近乎絕了。
黃昏的時候下雨了,電閃雷鳴,聶宇晟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窗簾沒有拉上,風吹得外頭竹子搖曳不定,雨點沿著半開的窗子濺進來,地板上已經了一小片。
他沒有起關窗,外面靜悄悄的,談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他打開門,走出去,四周似乎還有上的香氣,聶宇晟覺得可恥,這樣可恥的事,竟然就這樣發生了。
在洗手間當他抱住談靜的時候,七年苦苦抑的相思之苦,就像是洪水一般沖垮了理智的堤岸,談靜并沒有拒絕他,甚至主地回吻他,旖旎的記憶此刻都了一種折磨,他做了件錯事,談靜現在嫁人了,有丈夫有孩子,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打開冰箱,找到一罐冰啤酒,一口氣喝下大半瓶,然后坐在沙發上,發愣。
談靜就像是不曾來過一樣,屋子里沒有任何痕跡,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但夢境太真實。外面雨聲刷刷輕響,敲打著空中花園的防腐木地板,客廳的落地紗被風吹得斜飛起來,那輕薄的紗像是夢里的親吻一般,迷惘而不真實。
聶宇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了,他用手撐住了發燙的額頭,現在該怎麼辦呢?
明天他還要上班,明天他還要做手,明天他甚至還會在病房里見到談靜。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就這樣無聲無息,若無其事地離開,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來做什麼的?哦對,來請求自己不要追究孫志軍打人的事。但是現在,聶宇晟覺得事更加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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