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醫生,你是病人的主治醫生?”
“是。”
“所有談話記錄,都是你跟病人家屬談完,并要求他們簽字的?”
“是。”
“CM公司項目引進之后,一直是你負責前期準備工作?”
“是。”
“據我所知,這個項目原計劃的第一臺手的病人,并不是我的表弟,而是另有其人。那個病人是誰?”
聶宇晟愣了一下,他說:“對不起,涉及到其他病人的況,我不能告訴你。”
“是麼?我替你說了吧,原定CM項目第一臺手的病人,名孫平,今年六歲,患有法四聯癥,也就是一種嚴重的先天心臟病。這個孫平的病人,原來住在你們心外科十一號病房、第三十九床。可是他沒有做CM項目的這臺手,而是做了傳統手,現在已經康復出院。聶醫生,你為什麼不替孫平做CM項目,反倒替他做了傳統手?”
“每個病人況不同,孫平的家屬要求進行傳統手。”
譚律師反問:“也就是孫平這個病人的家屬也知道,CM項目的風險,遠遠高于傳統手?”
聶宇晟沉默了半晌,才說:“是。”
“聶醫生,那麼你為什麼當時建議我的表弟做CM項目手?”
“我建議過傳統方案……”
譚律師打斷他的話,突然質問:“孫平跟你是什麼關系?”
聶宇晟的心突然一沉,但他還很鎮定,說:“這與此事無關。”
“當然有關!醫者父母心,是什麼意思?當醫生的,應該以父母對待孩子的心,來對待病人。你為什麼不替孫平做CM項目的手?因為孫平是你的親生兒子!”
全場大嘩,后排的記者們“刷”一下子站起來好幾個人,閃燈此起彼伏,聶宇晟的全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攥了拳頭,盯著譚律師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頓地重復:“這與此事無關。”
“行。你不愿意讓自己兒子做手的實驗品,于是拿別人的兒子來做手的實驗品。”譚律師措辭嚴厲,指了指家屬席上的人,“看到沒有!這就是病人的父親,你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敢看他嗎?你敢著口說醫者父母心嗎?你父親的東遠公司跟慶生集團利益勾結,你就在醫院里推廣CM項目,我們不懂你那些專業語,但我們相信你為了利益,喪失一個醫生的良心!”
場子里一些病人家屬和閑人竟然喝起彩來,紛紛“罵得好”,醫生們都沒想到突然會鬧出這麼一件事,都是面面相覷。譚律師連連冷笑,說:“聶醫生,你的履歷聽上去風得很啊!國名牌大學,雙博士學位,回到國,又被最好的醫院視作年輕人才引進,進了心外科。其實你本沒有資格做一個臨床醫生,因為你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他舉著一疊報告摔在桌子上,“聶醫生,在國期間,短短三年,你一共看了四十七次心理醫生!你到底有怎麼樣嚴重的問題,才需要每周都去心理醫生那里報到?而堂堂普仁醫院,竟然在招聘的時候,引進了你這樣一位人才!在座的各位專家,我想請教一下,一個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人,可以為臨床醫生嗎?你們允許這樣的人在醫院第一線工作嗎?如果他心理疾病發作,突然變殺人狂怎麼辦?普仁醫院都只看學歷,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招了位神經病嗎?”
聶宇晟臉煞白,還沒有說話,方主任已經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說話注意一點!不要口噴人!什麼神經病?你這是人攻擊!”
譚律師反倒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問:“聶醫生,國相關法律有規定,心理醫生不能泄病人的況。所以我沒辦法知道你的心理疾病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也沒辦法拿到你的心理醫生對你的診斷報告。不過我想請教下你,當著這麼多醫生的面,當著這麼多專家的面,當著病人家屬的面,你能不能,敢不敢,以你病重父親的名譽起誓,說我是口噴人,而你,從來沒有在國看過心理醫生?”
底下的記者們早就開始紛紛往回打電話,還有人掏出手機飛快地寫簡訊。原本以為這場聽證會最后就是個發通稿的事,但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病人家屬的指責似乎句句切中要害,每一件都令人覺得瞠目結舌,至于這些指責到底是對準醫療事故,還是對準聶宇晟本人,早就沒人顧得上了。
聶宇晟知道自己是落到一個陷阱里,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這種準備不像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對方甚至還調查到自己在國期間的一些況。初到國他經常做噩夢,學臨床的他也知道這是心理上有問題,所以他積極地跟心理醫生通,最后雖然沒有痊愈,可是癥狀再也不發作。但現在對方咄咄人,甚至搬出了他病重的父親,他簡直沒辦法招架這種攻勢,見他沉默良久,譚律師輕松地笑了笑:“聶醫生,看來你是不敢發誓啊。你說得天花墜,我們家屬都是外行,挑不出你的病,也挑不出你們醫院的什麼病,可你也別欺人太甚。要是CM手沒什麼問題,你為什麼不給你親生兒子做?這本已經說明了很大的問題!而且你為什麼不敢發誓?你在國看了那麼久的心理醫生,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有什麼心理疾病了,可是你這樣一個人,你配做臨床醫生嗎?你配嗎?”
譚律師趾高氣揚地說:“我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我們就要求派心理學的專家來,鑒定這位聶宇晟醫生,他的心理狀態到底適不適合做一位臨床醫生,他有沒有資格拿執業醫生執照?我的表弟莫名其妙,被這樣一位有著嚴重心理問題的醫生攛掇和誤導,了CM項目的實驗品!我們會保持追究一切法律責任的權利!我們會起訴普仁醫院,玩忽職守,收利益,最終導致病人死亡,給我們家屬帶來極大的傷痛!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我們要求追查到底!”
聶宇晟不知自己是怎麼樣離開的會場。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看著他,他曾經面對過很多困難,尤其是最近這一段時期。但是即使面對再多的困難,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絕過,只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絕了。
在中國,談到心理疾病,似乎人人都有一個誤區,包括很多醫生都不甚了了。何況他要怎麼解釋呢?縱然他有一萬個問心無愧,而現在,他百口莫辯。記者們在震驚之后都漸漸反應過來,七八舌地要求提問,場面徹底失控,最后是馮主任匆匆宣布聽證會結束,然后指引專家首先退場。
聶宇晟最后稍微清醒一些,已經被人拖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還有人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捧著那只茶杯,全發冷,真正深切的寒意正從心底涌起。了解他在國時期況的人不多,知道他看過很多次心理醫生的人,就更不多了。病人家屬今天這一場大鬧,幾乎完全是針對他本人,這不像普通的醫鬧,這是蓄謀已久,計劃周。
他抬頭看了看,方主任就站在他邊,還有老董和小閔,幾位同事都關切地盯著他,似乎怕他突然會失控干出什麼傻事似的。見他似乎漸漸地醒悟過來,方主任說:“小聶,到底怎麼回事?病人家屬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
老董了句話:“小聶,我們都相信你。可是外頭那些記者一定會寫的,你要當心啊……”
小閔說:“師兄,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還是結了什麼仇家?怎麼會有人跟病人家屬串通好了,這麼整你啊!”
不管同事們說什麼,聶宇晟心頭都是一片茫然,今天的事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晴天霹靂,而且幾乎每一個驚雷,都在自己頭頂響起。記者們會怎麼寫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執業生涯怕是完了。醫院在強大的輿論力之下,一定會做出最保守的反應。縱然他沒有錯,縱然他問心無愧,醫院也不能保他了。
他曾經為之努力十年,并打算為之驕傲一生的事業。
學醫的機說起來是很天真可笑的,可是真正踏醫學院的大門,他卻是真心愿意為之奉獻一生。在臨床工作,再苦他也沒覺得苦過,手臺上一站好幾個小時,病人轉危為安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是天下所有財富都難以換來的快樂與就。所以即使聶東遠一再想要他回去東遠公司工作,即使醫院的工資在父親眼里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但他仍舊近乎頑固地堅持了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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