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季常。這是陛下在試圖激怒我……至于朝堂上的事,我本來就沒有資格去管,然而如果他試圖一步步地試探我地底線,我不介意把底線擺的更向前一些。”范閑看著妻子,說道:“我比你更了解老三,老李家的小子沒一個簡單。”
說完這番話,他回頭靜靜地著那片白石砌的突起,實際上那是一座墳墓,陳萍萍的墳墓,被他設在了山青水秀的西湖邊上。
慶帝之后。整個天下再也沒有能夠與范閑抗衡的人,李承平也不行,范閑的力量過于廣遠,過于散布,散在天下之中,便是當年強大無比的慶帝,也必須被范閑束縛住手腳,只做兩個人的戰爭,更何況是今天地李承平。
范閑的手中擁有天下第一錢莊,劍廬殘余八名九品強者的效忠。他在庫里依然有無數的眼線與親信,夏棲飛執掌的明家,依然是慶國最大的皇商,范思轍在北齊的生意依然是庫走私的最大承接者。而北齊皇宮里的那位小公主則是他的親生兒……
被宮中地寧妃早在數年前便被接到了東夷城,與一同前往的還包括了大王妃,瑪索索,王大都督家的那位小姐,王兒。前年的時候。大皇子回京陛見,一應如常,然則如今地東夷城,名義上歸附于南慶,實際上還像是一個由大皇子與范閑共同統治的獨立王國。
王兒隨著和親王府搬到了東夷城,王志昆自然無法再在燕京大都督的位置上做下去,葉重大帥被影子刺傷之后,又心傷陛下之死,南慶之。勉強地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朝堂秩序之后,便告老辭將而去。南慶軍方,隨著這兩位元老的退,開始了一場新陳代謝,葉完正式站到了京都舞臺之上,陛下龍袍地邊。然而這一場新陳代謝至在短時間無法完。
范閑能夠擁有與人間帝王完全平等。甚至更勝一籌的地位,除了上述的這些原因之外。其實最重要的便是他過往的歷史與他所擁有的強大武力支撐。
與范閑親近的人們在天下織了一張大網,一環扣著一環,無論是誰想傷害他,傷害其中的某一環,只怕便會迎來范閑的打擊,而誰都知道,范閑地強大,范閑的無。
所以如今的天下……很太平。
范閑靜靜地看著陳萍萍的墳墓,看著被水打的白玉石,沉默不語,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來這里看老跛子了,如果不是昨天被老三勾起了某些當年的思緒,或許他今天也不會來。
如今地范閑生活地極好,他的下屬親人朋友們也生活地極好,史闡立與桑文已然婚,那名曾經在抱月樓里挨了范閑一掌的俠客不知所蹤,活在世間,似乎已然十全十,別無所求。
越是如此,他越覺得墳墓中的陳萍萍很孤單,雖然那些外面的白玉石,完全掩住了這位老人與生俱來的黑暗影,然而卻無法讓范閑的心稍微暖一些。
陳萍萍的墓沒有立碑,只是在旁邊的山石墻上刻著一首詩,上面寫著:
孤帆一葉澹州天,只在相攜師友間。社稷豈獨一姓重,乾坤誰憐萬民懸?沖天黑騎三千里,孤苑白首二十年。莫道秋至殘軀老,笑看英雄不等閑。
(一書友所書,竊之,卻忘了原作者姓名,見諒,十分抱歉。)
每當范閑察覺自己在這個世間的超然,皇帝老子死后自己的平靜,駐足觀看這首詩時,總會想起當年的很多事。其實真正擊垮皇帝陛下的那一擊,不是宮里的那道彩虹,也不是他的出手,或許是很多年前便開始的忍,以及最后老跛子的背叛。
正是這一擊,最終讓慶帝揭開了那道多年丑陋的傷疤,走下了神壇,變了一個凡人,才給了后來者那麼多的機會。
范閑沉默許久。摘了竹林旁的一朵小黃花,輕輕地放在墳上,然后轉離開——
我是傷地分界線——
西湖的生活悠閑自在,并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跡,唯一令范閑有些不愉快的是,為了他要照拂的那些人,他似乎退而無法,即便要遠渡海外,去覓那真正西方大陸的念頭,似乎在短時間都無法實現。
畢竟他若離開了這片大陸。這片大陸不知道又會生出多風波來,這不是自,也不是自大,而是前人的澤,今世的遭逢,營造了這樣無比燦爛卻又無比無奈的局面。
數年西湖居,唯一出現的小曲,大概便是范無救地行刺,這位二皇子八家將最后殘留的一人,為了替二皇子及同僚們復仇。忍多年,甚至最后投賀宗緯門下,卻不料還是被范閑捉了。監察院沒有殺死此人,而是依范閑的意思將其放逐。不料此人竟在西湖邊上再次覓到了行刺的時機。
范閑當然沒有死,他也沒有殺死對方,或許只是因為覺得人生太過無趣的緣故,或許是他尊敬這種人明知不可為而偏為之的執念。
有歌姬正在起舞,有清的歌聲回在西湖范園之中。范閑一家大小散坐于院,吃著瓜果,聊著天,看著舞,聽著歌。陳園里的歌姬年歲大些的,任由們自主擇了些院里退下來的部屬親,而如今范園里剩下地這幾位,年歲還將將十六歲,青的狠。更愿意留在西湖邊玩耍。
看到那些青的舞姬,范閑便不在心中嘆老跛子的眼毒辣,當年陳園離京,這些只怕才將滿十歲,陳萍萍怎麼就看出們日后注定要國天香?
唱歌地人是桑文的妹妹,這位為陳萍萍唱了很久小曲的姑娘。似乎心一直不佳。只肯留在范園里,偶作驚花嘆月之曲。
“慶歷四年的春天。藤子京坐在大街前,畫了幾個圈,未曾開言,他心已慘,暗想那伯府中的小公子,是何等容?……”
一曲初起,坐在范閑旁地思思已是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林婉兒也是忍不住笑的直捶范閑的肩膀,心想這等荒唐的辭句,整個園子也只有他才能寫出來。
坐在大門偏的藤子京一家幾口人面面相覷,尤其是漸生華發的藤子京,更是忍不住著拐杖,心想爺也太壞了,當初去澹州接人的時候,哪里能不提心吊膽?誰又能知道那個面容清的年郎,如今卻了這副模樣?
范閑斜乜著眼,打量著藤子京的難堪表,心大佳,得意之余生出些快意來,暗想你這廝太不長進,打死不肯做,只肯賴在府里,不然若你去做個州郡長,我再讓那州郡改名陵,豈不是恰好一篇大作出爐?
桑家姑娘卻似無所覺,依然正唱著,唱地無比認真,似乎想要將某人稽的一生,從頭到尾,用一種傷的語調唱完。
春,時近暮春。
在澹州城外的懸崖上,范閑牽著淑寧的手,站在懸崖邊看著眼前無比悉的海。淑寧著微有憂地父親大人,用清稚地聲音說道:“父親,桑姨那首曲子你好像不喜歡,要不要淑寧唱一首給你聽?”
“好啊,就唱一首彩虹之上吧,我教過你的。”
淑寧為難說道:“可是這種洋文好難學,大伯在東夷城里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老師。”
范閑笑了笑,說道:“那便不唱了。”
他看著畔地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澹州城的那個小黃丫頭,也想到了皇帝陛下死前說的那句話,沉默不語,有些掛念不知在何的妹妹。
“你不要總跟著我。”一臉冰霜的范家小姐,此時做著醫者打扮,后背著一個醫箱,行走在一偏僻的山野里。看著后像個流浪漢模樣的李弘,冷冷說道:“嘉都生第二個了,你這個做舅舅的不回府。再者說,靖王爺想些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李弘將頭頂地草帽取下扇了扇風,看著樹旁的范若若,極為無賴笑道:“父王想要孩子自己去生去,我可沒那個時間。”
“你還要跟我多久呢?”范若若咬著,惱火地看著他。
“已經跟了五年了,再多個五年又如何?”靖王世子李弘,牽著那匹比他還要疲憊的瘦馬,微笑著應道。
范若若一言不發。放下了笠帽下的紗簾,往著山下升起白煙的山村行去,只是心里偶爾想著,被這廝也跟習慣了,那就且跟著吧。
范閑的手握著淑寧,指間到溫潤的一串珠子,低頭去,才發現是那串很多年前海棠送給兒的紅寶石珠串,睹思人,范閑不一時怔住了。
“朵朵阿姨什麼時候再來看我?”范淑寧明顯擁有比年齡更加的思維。一見父親的神,便猜到他在想什麼,極為帖地問了一句,反正這時候兩位母親都不在邊。誰也不會管什麼。
范閑笑了起來,說道:“等在草原上累了,自然就會來看你。”是地,海棠又回到了草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而北齊的皇帝和司理理呢?宮里那個小名紅豆飯的丫頭呢?聽聞明年的時候,紅豆飯便要正式被冊封為公主了,然而這些年北齊皇帝一直沒有子息,朝堂上有些擾嚷,也不知道那個皇帝究竟準備怎樣應對?
莫不是還要找自己借一次種?范閑絕對不會介意這種犧牲,想著劍廬里的場景,馬車里的場景,他的眼神都變得和了起來,開口說道:“淑寧。想不想去上京城逛逛?然后咱們再去草原,等你年紀再大些,咱們就出海。”
“好啊。”淑寧興的出聲來。
范閑的目落在懸崖下的海面上,忽然看見了一艘船正向著海港駛來,在甲板地前方站著一人,手持一竿青幡。立于猛烈的海風之中。好在瀟灑如意。
王十三郎來了,范閑的微僵。雙眼微潤,心頭生出了無窮的激之意,十三郎既然從北方歸來,一直在大東山上養傷地五竹叔,應該離歸來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范閑真的很想念那塊黑布。
為了在兒面前掩飾自己眼中的熱淚,范閑轉過子,著海的這一面地澹州城,看著城里的那些民宅,想到自己曾經在這里渡過的時,又想到離開澹州之后的人生,不沉默。
在遠遠的澹州城里,他看見了很多很多,冬兒姐沒有再賣豆腐了,大寶哥卻坐在家門口用目吃過往子的豆腐,那家雜貨鋪一直關著門,臨著微咸海風的臺上沒有晾著裳,也沒有人喊要下雨,因為確實沒有下雨。
有很多的人離開了,但還有很多的人留了下來,有很多地事變了,但有更多的事沒有變。
范閑坐了下來,將兒抱在了懷里,輕輕地搖著。淑寧瞇著眼睛看著海上的泡沫和那條漸漸靠近的船只,忽然問道:“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范閑一怔,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在他的心里,葉輕眉始終只是一個冰雪聰明,無比麗,仙境中走出來地,畫像上那抹黃地衫,卻沒有像到葉輕眉,此刻在兒的口中,卻已經是了。
“……是從天上跑到人間玩耍地小仙兒。”范閑對兒逗趣說道:“后來玩厭了,玩累了,就回去了,人間再也找不到了。”
范淑寧嘻嘻笑道:“父親騙人,別人都說你是詩仙,如果回天上了,你為什麼不回去?”
范閑撓撓頭,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皇帝陛下賜給自己的姓名,笑著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和的很多想法不一樣。我只是個很沒用的俗人,無論到了怎樣的異鄉,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海風拂在他的面容上,拂散了他又準備出來的微的笑容。沉默片刻后,他輕聲說道:“我的人生,大概便是……既來之,則安之。”
父二人相視一笑,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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