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贊彎下腰,擺弄了一下留下的茶盤,無師自通地關上了火,判斷說:“灰來,又揍了,量個人,甜黑之前揍的。”
擺茶是長談的架勢,他們都說了什麼?
這天黃昏,在趙雲瀾說出了那句話之後,沈巍呆呆地看了他一會,似乎已經沉溺在了趙雲瀾的眼睛裡,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而後他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目越過白霧嫋嫋的水壺,顯得有些迷茫。
當他開始追溯千萬年的記憶時,他忽然變得就像一個老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苦笑著看了趙雲瀾一眼:“我……我不知從何說起。”
沈巍說著,放下茶杯,他端坐在床上,向趙雲瀾出手:“不如你自己來看吧。”
趙雲瀾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地應該對沈巍有所芥,可是手卻依然在腦子裡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遞了過去。
沈巍抓住他的手,忽然用力把他往懷裡一拉,趙雲瀾覺得自己就快要撞到他上,下意識地手在床沿上撐了一把,手指卻好像穿過了一片虛空,從中穿了過去,而後他就像是摔進了什麼東西裡,腳下踉蹌了一下,又被一雙手溫地扶住了。
趙雲瀾睜大了眼睛,依然什麼也看不見,只好地攥住了扶住自己的手:“沈巍?”
沈巍輕輕地應了一聲。
眼前雖然黑,四周卻並不是靜謐一片的,似乎有風的呼號聲,然而趙雲瀾卻覺不到一空氣的流,他安靜下來,側耳傾聽,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哭聲,又有點像咆哮,可是高低起伏,時遠時近。
趙雲瀾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沈巍不自地攥了他的手,好一會才說:“等一下。”
他話音沒落,突然,周遭的整個世界都亮了,遠傳來一聲遙遠的龍,似乎及其痛苦,大地也在瑟瑟地發抖,接著,一團大火從空中落下,就像太從天上掉了下來,熱烈得灼人。
從極暗到極亮,一瞬間就把趙雲瀾的眼淚給刺了出來,可他愣是忍著劇痛沒舍得合眼。
他覺得自己幾乎看見了創世的一幕。
只見大火當空落下,摔無數的碎片,碎金一般的浮讓人覺得自己是踩在了銀河上,那種流溢彩一般的景能輕易地奪取人的呼吸,趙雲瀾飛快地把被刺激出來的眼淚抹去,眼睛都不舍得眨。
而後零星的火苗下出無數只手,像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一點一點地調整著自己的形狀,最後長一人多高,從泥土裡爬出來。
沒有人“造”他們,他們自己從淤泥裡得到生命。
沒有人教給他們如何生存,如何繁,他們自己跌跌撞撞地在滿是碎的大地上學會了走路和奔跑,繼而又出自本能地學會了相互廝殺和彼此吞噬。
鬼族,在與黑暗的夾裡出生。
火球落下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火堆,它一邊燃燒著,下面的泥土就一邊在膨脹著,漸漸的膨脹了一個大花苞。
大花苞越長越大、上面的火卻越來越小,最後完全被泥土做的“花苞”給吸了進去,所有奔跑的、進食的、廝殺的鬼族都不自地停下了自己的作,一同往那地方扭過頭去,花苞上的泥土突然裂開了一條,隨後那隙越來越大,最後“喀拉”一聲,泥土的“花苞”就好像在窯裡燒壞的陶罐,碎了幾瓣。
裡面孕育出兩個漆黑的人影,距離最近的鬼族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過去,連掙紮一下都沒來得及,很快就被吞噬了,吞噬的鬼族越多,那漆黑的影子就越清晰,他們漸漸地幻化出頭、頸、軀幹、四肢、五甚至頭發。
就像媧隨手甩出的泥點,仿佛所有從泥土裡生出來的東西,都被一冥冥中的力量推著,往一個方向長——與神明和聖人如出一轍。
或許……天生地長的神明與先聖,也曾經是這樣出生的。
“方才落下來的,是我的魂火?那是……你和鬼面?”良久,趙雲瀾才問。
“是我們——你當時蚩尤所托,庇佑巫妖族,”沈巍聲線平靜,低低地在他耳邊解釋說,“沒想到第一次神魔大戰之後不過幾十年,水神共工和顓頊帝就掀起了第二次神魔戰爭,水神親近龍族,與妖族結盟,而後東境後羿撿到了伏羲弓,糾集起蚩尤舊部,與巫族相互勾結。巫、妖、人三族打得難舍難分。”
“那時洪荒秩序未定,媧造人不久,只能看著他們一批一批地繁衍,一批一批地死去,還沒來得及化為後土,所以當時幽冥是不存在的,當然也沒有所謂的‘生死回’,對於那時候死了的各族來說,死就是死了,像神農說的,‘死’,就是變了混沌,回到空無一的大不敬之地裡,斷絕希,斷絕,斷絕一切,就是什麼都沒有。無人不畏懼‘死亡’,特別是含恨而死者,他們不肯瞑目,於是卡在生死之間,魂魄就會被殘留在世間。”
“兩次神魔大戰中流漂櫓,逡巡不去的魂魄整天飄在空中,淒淒地哀不已,不消不散,白天在烈日下煎熬,有些被活生生地曬化了,歸於混沌,有些過來了,在夜晚裡緩過來一些,次日仍然是同樣的酷刑。”
沈巍頓了頓,向自己出生的方向,過了一會,才接著說:“媧這才知道,自己造的不是功德,而是孽障,給了人族燦爛又短暫、如同春花般脆弱的生命,短暫的生命後,又讓他們遭盡一切人間苦難,烈日灼燒之苦,魂魄無可依之苦,一生被死亡追逐之苦。”
沈巍扭頭看了趙雲瀾一眼:“有人說新生兒之所以大哭,是因為離他命中注定的死亡又近了一步——所以當時已經丟了神格的神農無奈之下向你借魂火,就是為了用山聖的魂魄鎮住天下所有戰禍而死的怨靈,讓他們些苦楚,早些安息,這也是為什麼後來你留下的大神木牌名‘鎮魂令’的緣故。”
這時,他們頭頂上的裂越來越大了,最後竟然出了一條線的天空來,微弱的月撒灑了進來,是不周山就快要徹底塌了。
沈巍繼續說:“神農捧著你的一朵魂火,經過不周山的時候,偏偏趕上共工駕著神龍,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撞上了不周山的石柱,巨龍的尾正好掃到了神農肩頭,你的魂火從神農手中掉落,機緣巧合地落在了不周山腳下的大不敬之地。”
沈巍話音一頓,隨後冷笑了一聲:“這些事是你和我說的,我不知道真假,也許真的是機緣巧合落下,也許是神農氏刻意為之,誰知道呢?”
就在這時,趙雲瀾看見兩個人降落在了暴在人間的大不敬之地,正是昆侖君和神農氏。
昆侖君似乎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地的魑魅魍魎,問:“這些都是什麼?”
神農說:“是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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