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茶室。
商彥進去時,商盛輝和駱曉君夫妻兩人,正隔著一方圍棋棋盤對弈。
桌上茶香裊裊,不遠窗外,是單獨開辟的二樓庭院,院里是調著最適宜溫度的花室,在這樓外數九寒冬的時候,院里卻獨一方姹紫嫣紅開遍的景。
這是母親駱曉君最擺弄的東西。商彥從來嫌煩,紅的的,三四五六瓣,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卻總能出不一樣的名屬,花期、忌也各不相同,商彥沒分清楚過,小時候更不糟蹋它們。
倒是商盛輝,雖然從來都忙,但院里這些花草,逢駱曉君無暇照料的時候,一直都是他親手料理,沒假手給別人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院里那些花花草草常年旺盛又茁壯,看不出半點傳聞里的貴來。
夫妻兩人非常地齊心。
不僅表現在花草上,也表現在商彥進門之后,除了棋盤旁邊負責斟茶伺候的傭人低聲喚了他一句“小爺”外,從頭到尾,沒得棋桌前后兩人半點眼。
商彥不以為意,進來后懶洋洋地喊了聲“爸”“媽”。
他不隨商驍、商嫻那樣“父親”“母親”,總覺得要聽起一皮疙瘩來。
以前商嫻拿這事兒奚落他時,就會被他反諷,說這就是大12歲和大8歲的兄姊,和他之間的代了。
商彥剛想完這一茬,后木門又被拉開。
“父親,母親。”
……這就來了。
商彥角微勾,笑意輕諷。
商嫻關上后的門,兇狠地睖了自己這脾乖戾的弟弟一眼。
此時已換了一居家裝束、也卸了那些濃妝艷抹,素朝天。刻意銳化的妝容褪下后,不再是那樣凌厲而富有攻擊的,商嫻五天生的便了出來。
“嗯,坐吧。”
棋桌后,商盛輝聽見聲音,抬頭,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兒。
視線再往右落,那眉就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什麼時候到的A城?”
即便不指明對象,姐弟倆也知道這話是問誰的。
商彥神寡淡,聲線松懶。
“昨天。”
“為什麼不回來?”
“忙比賽。”
商盛輝眉一聳,聲音沉下去,“忙得連電話也沒時間打?”
“……”商彥一停,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笑意卻未達眼底,“沒手機,您不是知道麼。”
旁邊站著的商嫻臉微變,再想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避諱地稍稍抬頭,看向商盛輝。
棋桌后。
商盛輝手里拈著的黑子,被他擲回棋盒里,他冷著臉。
“你眼里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和你母親?”
聲音不高,威嚴卻重。
商彥難得沉默下來。
茶室里,由此安靜了半分鐘。
駱曉君終于也開口了,“過來坐吧。”
姐弟倆這才算是結束了“罰站”,從木門前走進房間里。
姐弟倆不約而同地選了位置——
一左一右地坐到了母親駱曉君的旁。
商盛輝瞥見,只無聲地哼了氣。
駱曉君今年年過五十,穿著一素的衫,長發盤個簡單的髻。大約是應了那句“歲月寬人”,不施黛的容貌依舊出眾明艷,氣質亭亭如玉。
見商彥坐到自己右手邊,駱曉君轉過頭,不慌不忙地細細打量了小兒子一番。
然后輕嘆了聲。
“瘦了。”
知道這時候否認無用,商彥只能應著。
“我聽你姐姐說,你不想出國了?”
“嗯。”商彥應。
“為什麼?”
“……”商彥半垂著眼,眸微,神卻松懶如常,“不想去了,沒什麼原因。”
“胡鬧!”
商彥那副不正經的模樣,終于惹惱了商盛輝。
他年輕時軍旅出,脾氣絕對算不上好,只不過到了中年往后,慢慢修養,再加上出書香門第的駱曉君管教著,這才收斂許多。
但到了被點著的時候,發起火來還是不逞多讓——
“當初是你自己選的計算機,路都已經一步一步走過來了,現在你說你撂挑子、不干了?商彥,你是不是還當自己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呢!”
商彥眉眼浸著涼意。
他角輕勾起來,漆黑的眸子也抬起。
“我是個五六歲的孩子的時候,難道不是因為商驍做了選擇,我就毫無選擇地被送出國了麼?”
“……”
商盛輝啞然一頓。
旁邊商嫻也目微,心里嘆了口氣。就知道,商彥對家里的心結,歸究底還是要追溯到這里的——
商家有條家規,凡是商家的兒子,事業自由和婚姻自由——只能二者擇其一。
到這一代,商家只商驍商彥這兩個男丁。在商驍17歲那年選了前者后,還只有五六歲的商彥便提前被決定了大半的人生。
當年他便被商盛輝安排出國,接最一流的英啟蒙教育,直到提前跳級結束middle school的學業,又在商盛輝的安排下,回國悉國,并繼續國中學學業。
其他孩子最無憂無慮的時里,商彥是毫無趣可言的,只有不斷重復的比許多人還繁忙的行程規劃,和他日益養的野不馴的脾氣。
商嫻有時候也會想,生做人人艷羨的商家的兒子,到底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
在這一點上,商盛輝確實偶有愧疚。
也是因為這點愧疚,當初商彥執意要求不在A城就讀中學時,他便勉強默許了。
但這點愧疚,顯然不足夠做讓他能放任小兒子“胡作非為”的理由——
“無論如何,三年前是你告訴我,你要走it這條路,”商盛輝沉聲,“我可以允許你不影響正途的孩子氣,但我決不允許你拿自己前途開玩笑的任!”
商彥眼底緒一厲。
“我沒有拿自己的前途玩笑,我只是決定不走出國這條路而已——該拿到的榮譽、該得到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
“可你明知道走這條我們為你規劃出來的,能替你節省多力和時間——時間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尤其對我們而言。”
“它當然是。”
不知被了哪一弦,商彥突然繃了肩背,近乎一字一頓地說完前句后,他攥了拳,低垂下眼。
“所以,我更不會讓它虛度。”
這話低沉微啞,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什麼人鄭重允諾。
可惜正在氣頭上的商盛輝并沒有聽出來,他被商彥絕不配合的態度刺激到惱怒的峰值——
“你是鐵了心,放棄這三年規劃、絕不出國了?!”
商彥抬頭,側清雋,下頜線繃出凌厲的弧度。
“沒有商量余地。”
“——!”
商盛輝大肝火,手砰地一下拍在桌面上,棋桌上和棋盒里的棋子都被震了起來。
“好,好好!——你給我滾,現在就滾出商家——永遠都別再回來了!”
商彥眼神一凜。
須臾后,他直起,輕笑了聲。
“求之不得。”
說完,他站起來,毫不猶豫地轉往外走。
“站住。”
平靜淡定的話聲一起。
瞬間拉住了商彥的腳步和形。
駱曉君開口了。
就在面前,父子倆吵得天翻地覆,幾乎眉都沒皺,還淡定地喝完了兩杯茶。
而直到此時,才目一抬,不贊同地掃向商盛輝。
商盛輝被盯得心氣一虛,火氣也頓時消了大半,下意識地張口:“你、你也看到,是你這個兒子要氣死我——”
他往小兒子那毅然決然的背影上一,消下去的火氣又起來了,“我寧可沒有這樣對自己人生都不負責的兒子!”
商彥不示弱地懟了回去。
“我也不需要搶著對我人生負責的父親。”
“你——”
“夠了。”
駱曉君平靜的聲音進父子倆的對話中間。
擱下了手里的茶杯。
“商彥,樓下不是有你幾位朋友在等你嗎?你先下去吧。”
“……嗯。”
對駱曉君的話,商彥鮮違逆,此時也不想久留,順勢往外走。
他到門外時,聽見駱曉君平靜的話聲追出來。
“我有話對你說,不許提前離開。不然這家,你就真不要回來了。”
“……”
商彥垂眼,關門。
轉下樓。
如果沒有駱曉君的最后一句囑托,那商彥大概會直接走人。
可母親發話,他還真沒敢開溜,只能按捺著不耐,下到一樓,進側廳。
一進門,
“喲,這不是我們商家的小爺嘛——稀客啊稀客。”
“就是,一年到頭不聽你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了,也是見不到人,要不要那麼神!”
“……”
盡是一幫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表親,還有些世家里的同齡人,最多在A城讀初中那會兒還有過接,此時商彥一眼掃下來,能得出名字的不超過五指之數。
他冷哂,也不應和。
隨手拉開了一張椅子,商彥隨散漫地往里一坐。
的手機被修長的手掌按在了桌面上。
整個房間都被得一默。
相的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這位從外地回來的爺突然變了個什麼習。
只看得出,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宜招惹。
魚龍混雜,總是有沒什麼眼力見兒的,這靜默里所有人各自揣度著,偏就有人不知深淺地笑著湊過來,還手要往那手機上——
“這是哪個高定牌子的私人訂制吧?不愧是商二啊,眼也獨到。”
“……放著。”
男生懶洋洋的聲線里,出一硝火味道的冷意。
隨時隨地,一點即炸。
再不識趣也不是傻子,這麼近距離被那話聲和語氣一凍,那人慌忙收回了手,僵著臉賠笑。
“對不住啊,二,不知道您這麼寶貝這手機。”
旁邊見勢不好,玩笑著出來打圓場。
“我看這手機不像二自己的,更像是孩用的吧。”
眾人目里頓時起了興趣。
求證的目紛紛落向商彥。
商彥視線一瞥,角冷勾。
“我朋友給我的定信,不行麼。”
“朋友”這話一出,側廳里的溫度瞬間又掉下去十度。
——
商彥能有看眼的朋友……夠他們猜三年的了。
“哎……行啊,那哪能不行?”
“就是,不過這得什麼仙下凡,才能套得住我們二的心啊?”
“……”
商彥不耐和他們虛與委蛇,也正被之前樓上的事鬧得心煩意。再加上昨晚睡得晚,早上又醒得早,太此時都跟著突突地跳。
背著自家小孩兒,爽過剛剛那一句,他便也沒了興趣。
停了幾秒,商彥微皺起眉,單手撐著冷白的額,一邊著眉心一邊倦懶出聲。
“玩你們的,當我不在。”
“……”
眾人沉默,互相對視,有一個算一個的神尷尬。
——
當商家這位小爺不在?
他們自忖,雖然活得沒什麼價值和意義,但也還不至于活得那麼不耐煩啊。
只不過商彥既然已經發話,他們自然不好再冷場,只得三兩低聲聊起來,也沒人敢去找明顯不想被打擾的商彥“敘舊”。
這樣大約又過了一刻鐘的時候,側廳里,突然一陣震聲響起。
眾人話聲一停。
連有些睡過去了的商彥也驀地驚醒,他皺起眉,手拿過了桌上亮起屏幕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吳泓博”。
視線往右上角一跳,看見時間,商彥心里沒來由地空了一拍。
——
時間還早,按說吳泓博不會這時候催他……
商彥眉心蹙得更,毫不猶豫地接起了電話。
甫一接通,對面背景音繚嘈雜。
吳泓博聲音嘶啞——
“彥哥,小蘇出事了!”
“——!!”
商彥瞳孔猛地一。
幾秒后,聽對面報出地址,他直接推開了后椅子,翻快步往外走。
站在門旁的人下意識笑臉迎攔——
“哎,二,怎麼這就走……”
“滾——!”
商彥驟然暴怒,聲音嘶啞,俊臉猙獰如鬼。
那人被嚇傻了,只差手腳并用地爬開。
而商彥霍然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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