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屋里的父子倆果然陷沉默。
好在院外很快傳來了靜,急促凌的腳步聲里,章念桐的影率先踏院門。
自去歲章太后薨逝,至今將近一年,新安長公主將關在長春觀里,肆意欺折辱,到如今怒氣盡數發泄出去,便如丟棄喪家之犬般,將扔回到章家手里。而章念桐苦熬了整年,早已是形銷骨立,臉頰上多有傷痕,半點都不見昔日尊榮的太子妃模樣。
便是氣度舉止,也不復往日的城府與從容。
快步進屋,瞧見悉的面孔,眼淚便滾滾流了出來。昔日榮華皆云煙,鎮國公闔府俱亡,淪為階下囚盡折磨,種種悲酸涌上心頭,竭力克制著行禮道:“念桐拜見叔父……”話未說完,頭已是哽咽,險些放聲大哭。
章孝溫不慣應付這種場面,朝章維遞個眼。
章維遂上前將堂姐扶起,請座。
而后,父子倆的目便齊刷刷落在了魏鸞上。
許久沒回京城,昔日裊娜麗的已了曲園的夫人,稚氣天真褪盡,倒添了從容鎮定的氣度。上穿得頗為寒磣,被裝在貨箱里顛簸了一路,那裳也沒洗,瞧著臟兮兮的。唯有那張臉仍明艷姣,即使臉憔悴,眼波顧盼間亦有過人的風姿。
尷尬的照面,屈膝為禮,低聲道:“舅舅、表哥。”
章孝溫從鼻孔里冷哼。
旁邊章維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他對魏家的極為復雜。脈牽系的親戚分自不必說,他跟魏知非年紀相若,時一道讀書習藝,縱馬彎弓,年從軍后,也是一道從最底下的兵士做起,無論是做斥候刺探消息,還是在先鋒營里沖殺迎敵,都配合得極為默契,甚至比親兄弟還牢靠。
章太后薨逝后,魏知非還數次暗中遞信于他,勸他認清大勢,切勿以卵擊石。
奈何這事由不得章維做主。
他并非章孝溫的長子,在父親跟前說話的分量也有限,試著勸說了幾次,皆被父兄劈頭蓋臉斥責了一通,說章氏已無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章維也明白,這些年章氏仗著軍權和后宮肆無忌憚,幾乎劃地而治之勢,早就了永穆帝眼中最鋒銳的刺。
即使章家歸降,也不過是步鎮國公后塵。
外戚做到這份上,往前尚有活路可覓,往后卻是碎骨的深淵,沒半分退路。
他不可能背棄家族,更沒有力挽狂瀾扭轉局面的本事,唯有與父兄同行。
而對魏知非,于公,兩人勢不兩立的敵軍陣營,到最后拔劍相向亦在所難免,但于私,兩人卻有深厚的生死之,更欣賞彼此的才能。以至于此刻瞧見魏鸞,章維最先想到的也不是曲園夫人的份,而是魏知非的妹妹,他的表妹。
但相隔千里,怎會出現在此?
章維不由看向父親,問緣故。
而章孝溫的目則仍落在魏鸞上,迅速打量過后,瞥見兒子疑的神,隨口道:“昨日我說周月送了份厚禮,便是說。盛煜跟魏知非咄咄人,卻不想后院失了火,有這麼個人質在手,倒是天賜良機。”
周月是新安長公主的閨名。
章維不知怎會來這手,卻聽出了言下之意,愕然道:“父親打算拿要挾盛煜?”
“有何不可?”章孝溫橫眉。
章維看了眼魏鸞,“沙場爭殺都是男人的事,王敗寇全憑真本事,將手無縛之力的婦孺卷進來,拿去要挾未必,說出去怕是不妥。”
“并無不妥!”
微啞的聲音,并非出自章孝溫,而是從門口傳來。
章氏父子愕然抬頭,魏鸞亦脊背微僵,下意識回頭過去。
一道極悉的影映的眼中。
是廢太子周令淵。
……
比起章氏父子和軍中眾將的征殺籌謀,周令淵在這場戰事里,除了充當章孝溫扯出的大旗外,并無旁的事可做——時名儒教導,年長后參議朝政,他所學的多是如何治理朝堂,跟群臣打道,卻從未過兵法。
既無韜略可調兵遣將,又沒法上陣殺敵沖鋒陷陣,了實打實的擺設。
而他的面容氣度,也與從前迥異。
魏鸞印象里的周令淵溫潤如玉,行事溫和,清秀的骨相襯以貴重氣度,錦玉帶自有翩然風采,尤其那雙偏似桃花的眼睛,曾令無數貴傾慕。便是后來遭挫折,里添了幾分鷙,將囚困在琉璃殿時,偶爾發瘋到近乎失控,卻還不負東宮太子的風度。
此刻的周令淵卻消瘦之極,整個人如劍鋒飲,褪去所有的溫和氣,讓人覺得冰冷。
秋風鼓袍,愈顯得形單薄。
逆著看清眉眼,他的神里似藏滿怨憎憤懣,又如同消磨盡意志的困,帶幾分頹喪。
自打東宮一別,兩人就再也不曾會面。哪怕是周令淵被囚在皇宮的那半年里,魏鸞為避麻煩,也不曾去探視,只讓周驪音代為勸說,盼著他能振作,迷途知返。誰知久別重逢,他會變這般模樣?
風拂進門檻,帶著淡淡酒氣,分明是周令淵上的。
魏鸞不由愣住。
里面章氏父子似習以為常,只拱手為禮,原本含淚坐著的章念桐大抵也沒料到昔日的夫君會變這模樣,手扶著桌案,詫然起。想起自囚困后容盡損、滿面傷痕,又似不愿被他瞧見,側躲開。
周令淵卻沒留意,只將目落在魏鸞上。
他已有太久沒看到。
自打那日盛煜將帶離東宮,之后除了周驪音偶爾遞來的消息,兩人間便再無瓜葛。以至于方才在院外看到魏鸞的背影,周令淵幾乎以為是看錯了,卻因太過驚愕,還是忍不住跟了過來。而后,他便聽到了章孝溫的那番言辭。
他忍不住闖了進來,打斷章維的維護勸阻。
片刻安靜,還是章孝溫打破了沉默。
“太子殿下說得對,此舉并無不妥。”他自然知道當初周令淵對魏鸞的深,原本還想瞞著周令淵,未料對方竟會贊,心中不免意外,亦毫不掩飾地探道:“只是既要當人質威脅,難免須下狠手。太子不會心疼?”
周令淵嗤笑,竭力將目挪開。
連日酗酒宿醉之后,他的眼神黯淡而空,冷聲道:“是別人的妻子,早就與我恩斷義絕,何必心疼?盛煜害得我落到今日之境地,又在肅州窮追不舍肆無忌憚,若能要挾他,何樂而不為?”說話間,瞥向魏鸞的方向,神里流幾分怨毒。
魏鸞聞之沉默,章念桐面愕然。
數年夫妻,同床異夢,比任何人都清楚周令淵對魏鸞的癡迷,哪料今時今日,他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辭?果真是深陷囹圄后大變,由生恨,再無昔日溫。原來所謂深也不過如此,心中冷嗤,漠然坐回椅中。
章孝溫倒是反應如常。
畢竟,昔日份尊貴、離皇位僅一步之遙的太子落到今日之境地,心存怨毒著實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周令淵都不介意拿魏鸞當棋子,推到兩軍陣前要挾盛煜,他更不會顧惜所謂的舅甥之——早在魏知非逃走時,他就已將敬國公府劃為對手,更勿論曲園的深仇大恨。
遂命人將魏鸞帶下去看著。
原本神冷漠的周令淵卻在此時開口,道:“我跟之間還有些舊賬沒算,舅舅若不急著用去對付盛煜,暫且將給我兩日如何?等賬清算完了,舅舅隨意置。”那語氣姿態,倒有幾分被背叛后咬牙切齒的意味。
章孝溫樂得看戲,遂賣了個面子,允他帶魏鸞回住。
……
周令淵的住也在都督府里。
因章孝溫打的是為太子鳴不平,鏟除佞清君側的旗號,當著眾位將士的面,待周令淵倒是頗為周到的。這院子的陳設布置毫不遜于章孝溫起居的屋舍,里頭侍仆婦俱全,憑著章家百年基業和無數斂財,亦頗為奢豪。
周令淵沉默著走在前頭,面無表。
魏鸞亦沒有出聲,跟在他后面。
那晚看到阿姮安然無恙,被人打暈在荒山,再醒來時,人已被裝貨箱中,遠離京畿。好在對方急著趕路,并未的裳,藏在里面的逃生件也都還在,只是境不明,不宜貿然手,只能忍耐。
那晚寄宿農家,如同囚犯放風般,難得從貨箱中出來氣,便看到了章念桐。
——偽裝商人模樣,周遭眾人卻待十分周全。
魏鸞滿心驚愕,章念桐卻像是怕打草驚蛇,即使滿目怨毒,也不曾多說話,很快命人將裝回貨箱。再后來一路顛簸,難得氣時被無數雙眼睛盯著,渾逃生的東西派不上用場,更不能貿然求助玄鏡司,只能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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