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張太醫垂了眼,說道:“王爺如今,已然十分危險。王爺本來底子很好,可是強大的力量是優勢也是負擔,尤其這些年一次次無節制使用力氣,極為耗費底。王爺天生神力,旁人舉十斤,您能毫不費力拿起百斤,但王爺畢竟是之軀,你這幾年發病時,完全不顧后果,隨意釋放強大的力量,理腑臟都已負荷累累。若是再次強行激發,恐怕就撐不住了。”
張太醫說的很詳細,慕明棠聽懂了,通俗些說,就是謝玄辰的本來很好,但是每次狂暴會掉很多,若是有有出便罷了,偏偏他無法控制,一直掉一直掉,現在可不是生命垂危。
現在,他要是能慢慢恢復最好,但若是再狂暴一次,就經不住了。
這個結果算不得好,但是比想象的已經好了很多。
慕明棠問:“依太醫之言,為今之計,該如何休養?”
“戒急戒躁,飲食清淡,靜心養氣,不可劇烈運。”張太醫說完似乎停頓了一下,垂下眼睛,“尤其,不可再任由狂發作。”
張太醫說得很晦,可是慕明棠明白,太醫說的是謝玄辰的病。
慕明棠都能聽懂,更不必說謝玄辰。謝玄辰站起,說:“有勞。”
他說完便要往外走,慕明棠喊了他一句,回頭匆匆問張太醫:“那他需要喝什麼藥呢?”
“最好不喝藥。”張太醫說,“是藥三分毒,王爺并非生病,而是無法負荷自力量。若能保證不再狂躁,慢慢將養壯,就好了。”
慕明棠明白了,而這時謝玄辰已經要走出去了。慕明棠只能急匆匆和張太醫道謝,提子去追他。
至于那些金子,自然是當做“診金”,留下了。
謝玄辰停在門外,慕明棠很輕松就追上了他。慕明棠自然而然地扶上他的手臂,問:“你怎麼來了?”
此時兩人已經走黑的竹林,兩邊只有蕭蕭的風聲,仿佛與世隔絕。
謝玄辰說:“夫人深夜跳窗而去,我追出來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慕明棠本來很認真地詢問,聽到他這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別鬧,我問你真的呢。”
“我說的就是真的。”
慕明棠嘆了口氣,不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好奇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從你出門開始。”
慕明棠不可置信地看他,深夜中看不清他的長相,可是邊人的緒再平靜不過,并不像是信口胡說。慕明棠訝然:“竟然從我一出門就被人跟上了……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謝玄辰沒有應話,顯然覺得理所應當。慕明棠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一直覺得謝玄辰弱,需要照顧,原來事實上,謝玄辰已經可以單手解決好幾個了嗎
慕明棠忽然覺得自己本沒有資格扶著謝玄辰。
謝玄辰走了一會,發現慕明棠許久沒說話。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問:“怎麼了?”
“沒事。”慕明棠搖頭,“就是發現,我可能還是不認識你。每次在我覺得我靠近你了的時候,事實就會告訴我,我其實并不了解你。”
謝玄辰輕笑了一聲,道:“人心是最復雜的東西了,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人,有時候連自己也不行。”
“那你呢?”
“我?”謝玄辰說,“不知道,大概吧。”
慕明棠后知后覺地發現,大概陷了一個誤區。第一眼看到謝玄辰的時候私以為他像個小白臉,雖然后面得知并非如此,可是不得不說,先為主的影響太大了,小白臉這個稱呼,就大大誤導了慕明棠。
謝玄辰一出生就在權貴之家,歷經三個朝代,五個帝王,卻一直站在權勢巔峰,得到周武帝、謝毅兩個開國皇帝重用。如果不是他突然生病,恐怕現在,朝中都全是岐王的擁躉。
謝瑞從末流登臨帝位,拋去恩怨功過,須得承認這也是個能人。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深深忌憚著侄兒謝玄辰,連謝玄辰生病了都沒法安眠。
如果只是一介武夫,怎麼會讓謝瑞忌憚這個模樣。
相比之下,慕明棠才是真正的老實人。恐怕在謝玄辰眼里,就和一碗水一樣,一眼就可以看清了吧。
慕明棠越想越悲憤,甚至連謝玄辰的真實狀況都不知道。一直覺得謝玄辰弱得經不得風,可完全沒有想到,謝玄辰可以輕輕松松跟蹤一路,要不是主現,能從頭被蒙到尾。
謝玄辰便是個木頭做的,現在也察覺到不對勁了:“你怎麼了?”
“沒事,不過就是有點生氣罷了。”
“生氣?”謝玄辰完全不著頭腦,“你氣什麼?”
慕明棠挑了下眉,抬頭去看謝玄辰:“你不知道?”
夜中謝玄辰的臉白凈纖細,極其無辜地搖了搖頭。
慕明棠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過了一會,自己想通了:“算了,過日子最重要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原諒你了。”
謝玄辰越發迷,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怎麼了?”
慕明棠哼了一聲,道:“你騙別人我管不著,但是你敢騙我你就完了!反正我有錢有人,大不了改嫁。”
“呵。”謝玄辰笑了一聲,聲音飄在風中,又輕又冷,“我活著一日,恐怕夫人的愿就要耽擱一日。”
“那你可千萬要活得久。”慕明棠想都不想,接道,“太醫的診斷實在比我預料的好了很多,連藥都不需要費心。以后那些七八糟的補藥,我就全拿去澆花了。”
謝玄辰沒料到這樣自然地接上這一句,神不由一怔,連接下來的話也沒有跟上。謝玄辰頓了一會,說:“他畢竟是在太醫局混了一輩子的,即便良心未泯,含混說話的習慣也改不了。無論得了什麼病,在這些太醫里,只要靜養就能好。他那樣說,其實只是為了寬你的心。”
“那又如何。”慕明棠說,“只要他的診斷沒錯就足夠了。他說了你無需借助藥力,最好自然而然把養胖。我也覺得你該吃胖些,現在太瘦了,比我的腰都細。”
竹林漸漸到頭,已經能看到外面的燈了。無需辨認方位,慕明棠一眼就能認出來,那里是玉麟堂。
每日親手將玉麟堂的燈火點燃,再沒有人比更悉這些燈。慕明棠出笑,搖了搖謝玄辰的胳膊,手指向前方:“你看,我們到家了。”
謝玄辰也停住腳步,朝前去。下人都已經睡了,玉麟堂只留了寥寥幾盞照明燈,在夜中蒙蒙地亮著,宛如路引。
謝玄辰忽然問:“如果我再次犯病呢?”
這就是謝玄辰心中不可及的疾,他前半生一傲骨,連見了金鑾殿都不曾低頭。可是事實偏偏將他的傲骨一寸寸打碎,讓他屠戮親友,讓他敗名裂,讓他連自己的行都無法控制。
太醫說了那麼多,其實真正的意思只有一句,不犯病,尚有一線生機,若是再次犯病,就活該喪命了。
偏偏這是謝玄辰心里最的痛,他答應了慕明棠活下去,他也想試圖去承擔兩個人的未來。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嘗試,唯獨這一件,他不敢承諾。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狂,不知道何時何地會突然失控,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失去理智時,失手傷了慕明棠。
以他的力氣,他略微有些控制不住,便是殺手。
謝玄辰甚至自己也懷疑過,或許,是他天生帶著瘋病?就如他生來力大無窮一般,他也生來帶著瘋子、殺人狂的脈。
“車到山前必有路。”慕明棠的語氣依然自信又樂觀,一如之前許多次那樣,說,“你并非生來如此,是突然發,說明肯定有轉機。就算真的是生來如此又何妨,人與禽的差別,便在于可以控制自。我們慢慢找,總能找到辦法。”
“你如此自信?”
“不是我自信。”慕明棠看著他,眼神晶亮,“是我信任你。”
的眼睛太明亮了,謝玄辰一時竟不敢看,有些倉皇地錯開眼睛。慕明棠順順著他的作往天上看,忽然手指著天上星辰:“看,星星。”
今夜無月,卻有滿天星辰。
謝玄辰也仰頭,看向夜空。天幕黑不可測,繁星如水晶,灑落蒼穹。慕明棠的聲音在耳邊悠悠響起:“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原來,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
這是千字文第一句,也是謝玄辰的名字由來。慕明棠五歲時,被父母強行塞進學堂啟蒙。當時年嗜睡,搖搖晃晃背這一句時,并沒有想到,這是未來夫婿的名字。
謝玄辰覺得好笑,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懂得什麼?可是謝玄辰最后什麼也沒說,與慕明棠并肩站著,一起看浩渺星辰。
過了一會,慕明棠拽了拽他的袖子,說:“起風了,我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