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掉下冰水而喪命的人對于北戎十萬之眾來說的微不足道，可是因此在隊伍中引發的恐慌，才是謝玄辰真正目的。陣前拼的就是軍心，軍心了，這一仗就已經敗了。

甚至謝玄辰前幾天故意點燃篝火，并不是真的祭河，而是借此麻痹北戎人。

耶律機明白自己輕敵了，他高聲大喊，試圖讓士兵穩定下來。既然識破了謝玄辰的詭計，那接下來的就簡單了，謝玄辰的人鑿冰必然留下痕跡，最開始他們沒留意才會一腳踩空，現在仔細看，就不會再中招。

耶律機在北戎威信深重，再加上他嗓門嘹亮，說的是契丹語，很快就聚攏起一批人。眼看越來越多人向耶律機的方向靠去，謝玄辰換了個手勢，幾個方陣的指揮立即換旗，用力揮舞。

指揮換旗，方陣中的小兵按照前些日子訓練的，跟著換另一種箭矢。這些箭上面綁了特殊的彩彈，正是東京城里表演雜技用的，一箭飛出去拉出長長的彩煙，紅的綠的蔚為壯觀。還有的箭矢綁了鞭炮、水彈，這一波箭出去，冰面上立刻噼里啪啦炸一堆，五十，十分熱鬧。

耶律機喊話喊到一半，忽然被各種炮彈掩蓋住。尤其可恨的是那些有的煙霧，嗆人不說，煙霧還極大，幾乎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耶律機被親衛掩護著后退，他怒罵：“漢人詐！他們什麼時候研制出這等武，去年竟然還假裝和大戎議和！卑鄙詐！”

前些天朝堂上眾人還在怒罵北戎人不守承諾、撕毀合約，如果讓這些大人聽到耶律機的話，不知會作何想。

謝玄辰悠悠拿了一個彩彈在手里把玩，說道：“端午的時候皇帝在金明池擺水戲，當時我就覺得這種彩彈很有用，出煙快，煙霧大，還不怕水。留著給皇宮眷做表演，太可惜了。”

去年端午耶律焱來東京議和，皇帝在金明池大擺宴席，還表演了盛大的水戲。就是在水戲上，謝玄辰看中了這種東西，他當時就想，如果能應用在軍事實戰中，效果應該會很好。

有人看到歌舞升平，有人看到無限機遇。

謝玄辰說完，把彩彈綁在箭上，隨后拉弓上弦，弓弦近乎繃滿月。

他瞄準，忽的松手，弓弦震出尖銳的破空聲，箭矢更是激而出，飛一般在空出拉出一道弧線，砸在了耶律機的后背上。

耶律機悶哼一聲，親衛看到慌忙大喊：“東丹王！”

“別聲張！”耶律機喊道，然后自己忍著疼折斷留在外的箭桿，說，“他們僅靠這些花招撐不了多久，沖，沖上河岸我們就贏了。”

“是。”

耶律機的思路是對的，可是現在他邊被彩煙包圍，外面的人看不到他，而對于河對岸的鄴軍說，耶律機簡直就是活靶子。

副指揮在各個方陣大喊：“耶律機就在黃煙霧里，黃煙在哪兒他在哪兒！”

箭雨驟然集，耶律機被箭矢得抬不起頭，謝玄辰見耶律機已經被完全牽絆住，對副指揮說道：“你們留在這里盯著他，不要讓他冒頭。我去帶著右軍切斷他們的東路。”

“王爺！”

“無妨。”謝玄辰勒著馬，忽然加速從陣前跑了出去，“能讓我傷的人，全天下唯有一個，如今還在家里等著我呢。”

八千軍被分編為左中右三路，中路四千人，帶著盾牌箭矢在中央攔截耶律機。而左右兩路都埋伏在路邊，一等到信號就沖出去截殺北戎人。

謝玄辰親自領著右軍沖鋒，謝玄辰帶著騎兵沖在前面，步兵跟在其后。騎兵馬蹄上都包了棉布，這樣在冰上就不會打。

耶律機雖然帶了十萬人，可是這十萬人全由耶律機一人指揮，先前耶律機為了顯擺軍威，特意讓眾人排一條線過河，東西綿延好幾里。這樣看起來確實人多勢眾，黑云頂，但是因為東西戰線長，消息往來也十分緩慢。

耶律機帶領的中路很明顯出現了問題，東西兩翼不明所以，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忽然被騎兵沖散。北戎戰線拉的長，被騎兵一沖就被切割一塊塊的，他們失去中路的指揮，頓時大慌，隨后鄴朝騎兵圍圈，借著高度優勢收割人頭。

北戎東翼完全落失聯狀態，期間稍微流出集聚的念頭，就被鄴朝的騎兵沖散，只能一小塊各自為戰。謝玄辰還派人用契丹語大聲喊耶律機已死之類的消息，北戎士兵不明真相，驚慌不已，又被鄴朝神出鬼沒的騎兵打的信心崩潰，很快就完全潰敗。

死于落水、箭矢的人只是數，被謝玄辰用攻心戰分塊絞殺的東西兩翼，才是傷亡大頭。

耶律機得知東西兩翼失去聯絡，氣得猛吐一口鮮。親衛看到大驚，紛紛喊著“東丹王”，耶律機知道這一戰他是徹底敗了，憤恨喊道：“鳴金撤兵！”

管銘這一次打的特別暢快，他在軍待了好幾年，從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熱沸騰，暢快淋漓。他臉上全是，馬也累得幾乎跑不。他下了馬，見一圓日西斜，早晨還不可一世的北戎人匆忙撤去。

一個同鄉見了他，騎馬向他走來：“管銘，你今日殺了多人？”

“二十五個。”管銘極為自豪，同鄉聽了也出欽佩的神：“厲害，我僅僅二十一個，自愧不如。”

他們倆說完對視大笑，鄴朝軍力出了名的不堪一擊，歷來都被北戎制，甚至連西夏都敢看不起鄴朝。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們能在和北戎人的戰爭中狠狠出一口氣。

管銘笑完，遠遠看見一個人騎馬走來，他連忙拉了同鄉一把，兩人一起站在路邊，恭敬給來人行禮：“岐王殿下。”

謝玄辰自然是不會理會路邊兩個小小的校尉。右軍的指揮如今跟著謝玄辰邊，問道：“王爺，耶律機了傷，狼狽撤離，我們是否要乘勝追擊？”

“窮寇莫追。”謝玄辰臉上表淡淡的，他面容干凈，神淡漠，和他座下近乎染的戰馬形鮮明對比，“冰上不安全，說不定還有冰窟窿沒被發現，如果把馬的折了，損失可比殺幾個北戎人大多了。不必追了，讓人整理戰場，把鎧甲和武全下來，回營。”

“是！”

謝玄辰和指揮說著話走遠。等謝玄辰的背影遠去后，管銘和同鄉才剛重新呼吸。同鄉撞了撞管銘胳膊，低聲問：“岐王……殺了多人？”

管銘搖頭，同鄉憾，但也覺得可以理解：“不能說？”

“不是。”管銘緩慢道，“是不知道。太多了，別說數，估都估不出來。”

今日一整天，清河鎮都不得安生。

各家各戶沒人敢出門，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鐮刀落下。慕明棠想想就心驚膽戰，不敢看，但是又忍不住聽外面的靜。

最開始是北戎人的喊殺聲，聲音狂又聽不懂說什麼，想來是契丹語。后來外面突然響起各種各樣的炮聲，后來又傳來另一陣喊殺聲。

聽聲音，像是他們這一邊的。

最開始沒人敢出門，后來膽大鬧騰的小子們出門看，之后青壯男子也跟出去，等最后，趙鄉紳趙娘也忍不住出去了。

丫鬟跟著趙家出去打探消息，等回來后，滿面喜意：“王妃，聽說王爺傷了北戎的什麼王，他們打不贏，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慕明棠驚訝，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來：“當真？”

“當真。”

慕明棠還沒來得及細問，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低沉沉悶的鳴金聲。慕明棠吃了一驚，趕追出去看。

此刻大街小巷上到都是喜氣洋洋的人，眾人都在相互傳話：“北戎人退兵了！”

有人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又哭又笑，激非常。不是他，街上其他人大多都是這般表現。

耶律機退兵了，他們首戰告捷。

慕明棠一顆心安下又提起來，連忙問剛才打探消息的丫鬟：“王爺呢？可有傷？”

丫鬟搖頭，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話，怎麼會知道戰場上的細節。慕明棠舉目向街道盡頭，只能強忍著擔心等著。

謝玄辰直到很晚才回來，慕明棠一聽到院子里有說話聲，立刻扔下手里的東西往門外跑去。謝玄辰正囑咐喂馬的事，一轉見到慕明棠，立刻出微笑。

慕明棠看見他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才覺得一顆心落回實。眼里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不顧外面還有人，立刻往謝玄辰懷里撲去：“你怎麼才回來？你有沒有傷？”

“沒有。”謝玄辰手穩穩接住慕明棠，自然而然地把抱在懷里，“清點人數花了很長時間，所以才回來晚了。下次我一定讓人告訴你，不會讓你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