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讓他住到初夏,為昭昭醫心病。
碧峰山里,他們住了數月。最去的一瀑布披雪瀑,又名響雪泉,懸流千尺,瀑布旁筑有一亭,響雪亭。
兄妹倆時常一天黑就不見蹤跡,天亮前,沈策或是抱、或是背,把睡著的從深林、山澗,或是瀑布旁帶回來。
旁人要幫手,沈策從不準許人,親自把放到屋前檐下的竹榻上。
日出時,鴛鴦瓦的影子會遮住一半的臉,的睫浮著晨,睡得安穩。沈策常沏好茶,靜坐陪。
醒時,喜好不睜眼,輕喚一句“哥”。
茶被遞到口邊,潤,解宿醉。
努努,代表還要喝,皺皺眉,就是還要睡。
竹榻旁,常有夜里帶回的植。因為沈策曾告訴,碧峰山植多樣,《本草經集注》有一部分就在此完。記在心里,一醉了就沈策采,每夜都要不同。
這一日,再被太曬醒,睜眼見榻旁的花:一叢叢極的細小花瓣,白中見,花如霧,溫至極。
“這是什麼?”
“落新婦,”他說,“夏常見。”
心像被扎了一下。初夏已至,要回去了。
他見不語,低聲說:“明日。”
點點頭。
“今夜給你尋了佳釀,”他輕聲哄,“任你醉。”
“嗯。”
那晚,沈策把酒堆滿亭子,有二十六壇。不解問,喝不完怎麼辦?他答,埋在此,五年后再飲:“三年渡江,至多五年,我們再回來。”
昭昭想到南境,為他難過。
從十五歲開始,他就是毀大于譽,人人畏他,怕他,也樂于詆毀他。
南北兩國的名將們,雖有善終,但至生前常有名,四海傳頌。可哥哥,除了柴桑人,誰說過他的好?殘暴,詭算,窮兇極惡……
常笑說,柴桑沈郎,一將守江水,聲馳四海慕,是說給自己聽的,安他的。
親眼看著哥哥,從一個懷有天下、雄兵在握的男人,一步步深陷污名,曾有的最忠心的軍隊被削弱戰力。如果西伐那一年,沒有朝臣構陷,沒有皇帝的一紙詔令,讓他臨陣離開,西伐已大勝,沈家軍如日中天,趁勢北統,該是怎樣的盛況……
沈策見低頭不語,聲問:“怎麼不高興了?酒不好喝,還是哥哥說錯話,得罪你了?”
低聲回:“你想安排好那麼多人和事,怎麼可能?你是一個人,不是神仙,你也會死,你在荊州為南境險些死了,誰救過你,誰過救你的念頭?沒有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面前的人廓模糊,不答。
“我最后問一次,”嚨發,“哥,你不要做大將軍,這一次我們就走,好不好?”
沈策的沉默,在的預料。
他要安置部下,安置柴桑百姓,顧念南境萬民,他要善后。從七歲被藏到武陵郡開始,早知道哥哥不再是一個人的。
“這句話,以后我不會再問了,”忽而一笑,看四周,“五歲時,你就騙我說要看山雪,到今天都沒看到,只會拿一個響雪亭哄我……”
咬著下,輕聲說:“五年后,我們冬天進山?”
“冬天進山。”
“這次不許食言。”
不食言。
昭昭喜歡雙對的東西,他記得,所以酒僅留兩壇,埋于樹下,等日后來取。剩下的二十三壇盡數敲碎。天亮前,沈策背昭昭下山,昭昭被他這數月背習慣了,夢里都會乖乖摟他的脖子,時不時醒來:“哥,你走慢點,走快了想吐。”
他放慢腳步:“這酒究竟有何好喝的,能讓你夜夜買醉?”
在他耳旁答:“牧也非我,安知我之樂?”
他笑,低聲回:“昭昭非我,安知我不知昭昭之樂?”
“自負,”闔眸,在緩慢的顛簸里,輕聲說,“總有你不知道的。”
比如,我不是你親妹妹。
“是嗎?”他在樹影里,踩著一道道被隔開的月,找回去的路,“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就算一時不知,也猜得到。”
山路前有鹿的影子,他想看鹿,發現呼吸轉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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