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鳶什麼都看不見,面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他分明從司神的言語中覺出了張,司神在說謊,他必然是想瞞什麼。
自己與玄龍,真的還有可能在一起麼?……橫在他們中間的是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是生與死的距離,只要他活著,便不可能與玄龍在一起,他靠玄龍越近,玄龍就越發不會好過。
所以他生生忍著相思之苦,將自己剝離在玄龍的生活之外,不愿擾他清靜。
可司神卻說,他與玄龍不是沒辦法在一起的。
真有什麼辦法,可以逆天改命、戰勝天道麼?倘若有,他愿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換與玄龍破鏡重圓,恩百世。
他不求萬萬年,百世便好了,他知道那本就是求而不得的事,不敢過于貪心。
燕鳶從北赤的攙扶中回手臂,憑著覺朝司神所在的方向踉蹌走去。司神眼見著對方步伐漸近,心神繃,懊悔不已,腦中飛速想著托詞,不想燕鳶突然摔倒。
膝蓋著地,只聽他悶哼一聲,在場三人大驚。司神離燕鳶最近,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他。
“帝君!”
那一下著實摔狠了,燕鳶一時間站不起來,可他好像覺不到疼似的,索著抓住司神手臂,呢喃般問:
“有辦法的,對不對?”
“你告訴我……是何等辦法,不論是什麼辦法,只要能讓與我他在一起,我什麼都愿意做……”
司神輕卻堅決地回手,垂眸道:“小神所說皆是實話。一切盡是小仙胡言語,帝君若心中不快,小仙甘愿罰。”
燕鳶睜著無神的雙眼,靜了一會兒,道:“我罰你做什麼……我罰你,他便能回到我邊了麼……”
興許司神真的是酒醉之下,信口胡謅。
燕鳶手掌扶地,避開眾人的攙扶,遲緩地爬起,膝蓋前的白袍摔裂條口子,灰撲撲的,哪里還有半點屬于帝君的矜貴。
他背對著月而去,走進黑暗里。
一直沒有機會出聲的月老著他明顯清減的背影,紅了眼眶。
月老在為月老之前,只是三重天一介無名小仙,真是一朵白風鈴花,因格弱,靈力低下,常旁族欺負。
萬年前某日,燕鳶攜玄龍去二重天游玩,經過他家茅草屋前時,恰巧看見他被幾個蝶族堵在屋里,非要他。那些人欺負他,倒不是為了別的什麼,就是整日閑來無事,故意戲弄他,想看他的自尊被踐踏,出屈辱的表。
他原長在凡間一山腳下,靠吸收日月之靈誤打誤撞飛升為仙,未經過正統的修煉,后沒有族人依靠,被欺負了也只能忍氣吞聲,忍忍便過去了。
日復一日地忍著,以為那日會同往常的每日一樣,誰知那些蝶族正作惡,燕鳶同玄龍忽然出現,一招便將幾人制服。
有的人生來便是仙,品行若惡劣,照樣要剝去仙骨,打凡間嘗盡回之苦。
那時小風鈴尚未見過什麼世面,被人救了,便地要跟在二人后頭報恩,恰好燕鳶出來時未帶伺候的人,想著玄龍懷有孕,缺個跑買吃食的,便準許他一路跟著,去凡間玩兒了一趟,回到天界才知曉,原來救自己的人是天帝天后。
不久,上一任月老因錯點鴛鴦譜被貶凡間,神位有了空缺,燕鳶見他乖巧細心,就他頂上月老之位,掌管凡人姻緣。
小小的仙植一下子了九重天上的月老,再沒人敢欺負他,小風鈴將永遠記得帝后恩,有機會定要報答,然而他還未曾尋到機會,神魔之戰突然發,玄龍戰死在神南嶺,燕鳶跟著墜凡塵。
整整萬年,帝后盡回之苦,終于歸來,可仍是被字所困,掙扎著、痛苦著,而他看在眼中,竟無半點辦法。
待人走遠了,月老還站在原地,司神他回去,他沒反應,傻愣愣地著燕鳶離開的方向,輕問道:
“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為什麼不與帝君說實話?……”
司神皺眉:“沒有。”
月老轉看向他:“你說謊,你酒品一向很好的,喝多了也不會胡言語,你說有辦法,便是真的有辦法,你定有事瞞著我!你不幫帝君和玄龍將軍,不會是想幫枝玉仙君吧?”
“胡說八道什麼。”司神抬手去握他手臂。
“別鬧了,回去休息。”
月老甩開他手,眼眶通紅:“我胡說八道?是你故意裝傻才對,那夜我喝多了同你表白心意,你也是這般裝傻,翌日睡醒還當什麼都未發生過,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看不上便罷了,可你眼睜睜地看著帝君與玄龍將軍為所困,不愿意出援手,著實令我太失了。”
“今日我便與你恩斷義絕,你回你的司神殿,我回我的月老宮,從此不相往來,我定會靠自己找到幫助帝君和玄龍將軍的辦法,再尋一個如意郎君。”
若換做平時,月老哪里敢對心上人說這等重話,著實是醉得厲害,加上心中難過,借著酒勁便一腦吐了出來。
他搖搖晃晃轉,說走便真是要走,司神追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眉心揪擰著:“我沒有看不起你。”
月老停住腳步,聽后人低低道。
“姻緣神譜上,沒有你我姓名,我怕你同我在一起,會步玄龍將軍的后塵,我不敢賭。”
月老愣了愣,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那……那你也心悅我麼。”
“嗯,心悅。”
手腕被人握得更了些,月老眼中熱,轉抱住司神的腰:“那我們可以不婚,就這般陪伴彼此,便好了。”
“嗯。”司神抬手上懷中人單薄的背脊,良久,道:
“玄龍乃是天煞孤星,那般命數,任何人同他在一起,都不會有好下場,偏偏帝君是紫霄元星,為帝星,命格自是強過天界任何一神,玄龍因此被帝君反克,二者強行在一起,玄龍必會盡磨難而死。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將帝君紫霄元星的氣運毀掉大半,他的命格弱于玄龍,自然便不會克著玄龍了,可如此一來,被克的便是帝君……”
“他即便能同玄龍在一起,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聽完司神所說,月老手腳陣陣發涼,張著半晌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在發抖。
這辦法,如何能稱之為辦法?一命換一命……怎能是辦法?
“難怪你不論如何都不愿說……”
司神嘆了口氣:“我不過隨口一提,誰知這般巧,就讓帝君撞見了。”
“帝君若是知曉了,后果不堪設想。”
人在絕之時,哪怕看到零星微弱的希,都會同沙漠中寒迫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樓那般不顧一切、同飛蛾撲火那般不顧,最終走向毀滅。
“千萬不能讓帝君知曉……”月老聲線發。
誰都沒注意到,空氣中匿著一不尋常的氣息,而那氣息屬于燕鳶的心腹——神將南赤。
直覺告訴燕鳶,事絕對沒有表面所看到的那麼簡單,所以在回到東極殿后,他立刻命南赤去一探究竟。
起初南赤并不愿意將所聞告訴燕鳶,他忠于他的帝君,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帝君走向毀滅,但同時,他也無法違抗帝君的命令。
于是燕鳶還是知道了。
他靠在床頭,臉上忽然有了生氣,空的雙眼里甚至出現了久違的亮,垂在錦被上的蒼白手指略微收,像吸食片的癮君子一樣,興又期待。時而歡喜時而悲。
“若那般做,我還有多時間可活?……”
“一百年。”
“一百年……”
一百年對于凡人來說是漫長的一輩子,可對于神而言,不過彈指一瞬的事。
燕鳶甚至沒辦法看到阿執長大。
可他有一百年的時間去求得玄龍的原諒。
“一百年夠了……”夠他向玄龍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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