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朝喧鬧的那邊看了一眼，一臉冷漠的回道：“我又不是三歲，要那東西做什麼？”

“好，殿下十三歲了，是大人了。”韓墨初忽然湊近顧修耳邊將眉峰輕輕一挑：“不然從明日起，殿下每日的功課再添一倍如何？”

“師父？” 顧修的瞳孔明顯凝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僵直，仿佛被一巨大的力在頭頂一般。

見顧修如此，韓墨初笑得愈發溫，掌心搭在了顧修的額頭上，低聲道：“臣在。”

除夕夜宴，依舊設立在那氣派宏偉的含元殿。萬壽節時被巨熊砸毀的宮殿已是煥然一新。

除夕宮宴不似萬壽節，所到賓客只有宗親皇室，還有韓墨初這樣的臣。宴會的氣氛也比萬壽節時輕松許多。左右都是家臣族親，座次也不必固定，賓客之間可以隨意走敬酒，以敘家常之，也顯得親厚熱絡。

韓墨初也與那幾個同為皇子師的同僚談笑起來。顧修依舊獨自坐在座位上，偶爾喝兩口湯茶，顧偃來拉過他兩次，他皆以不勝酒力為由推了。

說笑間，韓墨初偶然發現皇嗣的座次上了一席，晴昭公主顧錦不在其列。詢問之下方才得知，晴昭公主今夜去宮外靜華寺陪伴孟氏皇后了，這也是自孟氏皇后出宮后君王顧鴻默許的。

晴昭公主不在，夜宴上的顧修便顯得更加形單影只了。

“誒，易先生！是易先生啊。”高臺之上，一個須發皆白寬胖的華服老者手巍巍的指著臺下的韓墨初。

正在飲宴的眾人聞言，都停了下來，將目集中在了老者上。

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孟氏皇后的外祖父，榮安親王顧勤。現年八十有二，已是頹然老態，輕易不出席宮宴，只有除夕這樣的日子，才會來看看孫輩們的熱鬧。

“皇叔祖，您說什麼？”君王顧鴻輕聲詢問。

顧勤的手始終指著韓墨初的方向：“你看，這不是易先生嗎？本王都好些年沒見過先生了。”

“皇叔祖，您認錯了，那位不是易鶨先生，而是他的高足韓墨初，而今在宮任四品皇子師之職。”君王顧鴻忍著笑意，悉心與他這位叔祖父解釋道。

“呵，放什麼屁。”老王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立馬有四五個太監上去摻扶。歷經千辛萬苦才將胖年老的顧勤扶下高臺。

老王爺也不客氣，搖搖晃晃的走到韓墨初邊，韓墨初見狀立時跪低了子請安道：“臣韓墨初見過榮安親王千歲。”

顧勤仿佛沒聽見一般，不管不顧的便去拉扯韓墨初的胳膊：“易先生，你怎麼坐在這兒了？你怎麼不坐在臺子上？”顧勤又看看韓墨初邊，立馬瞪起眼睛：“誒，易先生飲宴的規矩你們怎麼都忘了？快去找十個人來給易先生斟酒！”

聞聽此言，眾人哄堂大笑。

韓墨初臉上雖神未變，可心里已經能依稀想到自家恩師昔年的那副臉，不由得角搐：“千歲殿下，臣當真不是易鶨先生。”

“皇叔祖，那確實不是易先生。”君王顧鴻忍笑道。

顧勤巍巍的被小太監摻扶起來，指著俯躬地的韓墨初道：“不是易先生能是誰？天底下除了易先生，還有生得這麼面的男子麼？”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得更厲害了，伏在顧鴻懷中的南曦公子忽然開口：“老王爺，您看我生得如何？”

顧勤扭頭，看了南曦一眼，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呸，你是什麼妖？”

此言一出，眾人的笑聲都戛然而止。只有南曦本人笑得直不起腰。

那時的南曦穿著一大紅描金的及地長袍，頭頂的金冠艷俗得夸張，臉上的妝容看不出一點男子該有的英氣，一雙眼睛勾魂奪魄。天曉得君王顧鴻為何會將這樣一個男子寵得死去活來。

不明所以的老王爺顧勤被小太監們攙扶回去，君王顧鴻則拍了拍南曦的臉蛋：“去琴吧，朕想聽了。”

南曦溫然的應了一聲，轉而去側殿更取琴。

趁著這個空擋，韓墨初便索坐到了顧修邊，看著顧修面前幾乎一口未的菜肴，皺眉道：“殿下怎麼不吃？”

“吃不慣。”

“殿下不是不挑食麼？”韓墨初夾起一塊兒炸雪花魚擱在顧修面前的小盤子里：“臣可不想再回去煮粥了。”

顧修聞言，沉默的將盤中的羊夾起放口中，比起那碗半生不的咸粥，宮宴上這些華而不實的菜肴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難以下咽。

頃，南曦公子回到了宴會廳前。他穿著一翩然如仙的白鶴羽，懷中抱著一把桐木古琴，落座于含元殿正中所設下的琴臺之上，指尖輕撥，音韻緩緩耳，奏得卻不是韓墨初辛苦修編的古曲《廣陵散》而是一支不知名的新曲。

韓墨初淡笑著搖了搖頭，這個男人當真是莫名其妙。

一曲琴罷，君王顧鴻掌大笑，眾人皆隨之鼓掌喝彩。南曦也不理會眾人，只是徑直走上高臺，重新窩回了君王顧鴻懷中。

飲宴歌舞繼續，新歲的鐘聲隆隆鳴響，正是子時相的時刻。

膳房太監將熱氣騰騰的五扁食端了上來，這些扁食不是出自膳房奴才之手，而是各宮嬪妃，各府命婦親手所制以顯闔家歡樂，親族無間之意。

貴妃韓氏帶頭，將那些扁食先行呈給了君王顧鴻。

顧鴻夾了一只紅的錦鯉水餃，淺嘗一口，贊了一聲：“好。”隨即擱下筷柱，沉聲道：“分賜各人吧。”

眾人端杯叩謝皇恩。

這杯酒，顧修逃不過，也跟著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生來便對酒不服，顧修只抿了一口酒便立刻燒的雙頰通紅，頭昏腦脹。

“殿下，這會兒不能睡。”韓墨初低聲喚了顧修一聲，顧修手用掌了自己沉重的眼皮，強行保持清醒。

說話間，一個著鵝黃宮裝的中年婦人端著一盤扁食走到了顧修前，溫慈的說道：“七殿下，來嘗嘗吧。”

“多謝貴嬪娘娘。”顧修努力睜開眼睛，端起雙肩朝那子行了一禮。

“殿下這樣稱呼太生分了，賀母妃可好？.”賀貴嬪邊說，邊手要顧修的額頭，手中的繡帕不知掩著什麼。

見狀，韓墨初不聲的將顧修的頭微微側向一旁，讓開了賀貴嬪即將到顧修的手,溫聲笑道：“回貴嬪娘娘，殿下有些不勝酒力，”

“哎呦，這孩子這麼小，喝什麼酒啊，來本宮看看...”賀貴嬪手想拉過顧修，依舊被韓墨初毫不留的擋開，韓墨初沒有給再說下去的機會，而是直接向上叩首：“啟稟陛下，七殿下不勝酒力，臣想先帶他辭宴回宮。”

正摟著南曦飲酒的顧鴻朝臺下看了一眼，只見顧修確實臉頰通紅，形搖晃，幾乎有些支持不住。不由得雙眼一睨冷聲詰問道：“好端端的與個孩子上什麼酒？”

總管太監崔尚回言道：“回陛下，六殿下桌上的也是這些。”

“那也要瞧瞧皇子質如何？你們是怎麼備得膳？”顧鴻也不知是酒興被擾，還是當真關心顧修，總之話里話外帶著些無發泄的慍怒。

備膳太監見狀，立刻俯跪倒：“奴才該死！奴才思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夠了，朕今日不想聽這些生生死死的事。”顧鴻扶著額頭暼了一眼韓墨初：“帶他回去吧，好生看顧他，可莫要病在節里了。”

“是，臣遵旨。”韓墨初向上恭揖，轉而將顧修背負于肩上告辭而去。賀貴嬪見狀攥著帕子也想跟上，被君王顧鴻一聲呵斥：“貴嬪，別失了禮數。”

顧鴻的一嗓子驚醒了已經在打鼾的榮安親王，老者迷迷糊糊的睜眼，指著韓墨初離殿的背影大喊：“易先生您去哪兒啊？易先生？小三子又睡著了？您近來總背他，我也沒那麼重吧...”

“皇叔祖，您醉了。”顧鴻耐著子安道：“那位當真不是易先生，背上的也不是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