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徐棲鶴，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風波。

雖然姜氏說得零零散散，我也能將真相拼湊出來——姜氏當年嫁進徐府，有三四年不孕，好容易懷上孩子，卻被告知胎有異，拼了命不足月就生了下來。聽說，徐棲鶴出時，只有掌大一點，渾青紫，差點就活不了命。后來，宮里的趙院判告訴姜氏，的子里有紅花，所以徐棲鶴一出生就帶著不足之癥，怕是活不過弱冠之齡。

姜氏萬萬沒想到，害和孩子的人，居然會是自己的枕邊人。想到此，我不到膽寒，莫非家族的昌盛，居然還比不過自己的妻子。

我想得出神之際，徐棲鶴便靜靜地來，過去那猶如秋水般的眼眸，此時干涸若枯井。他忽而啞聲說：“我想歇會兒。”

我便扶著他躺下來，就站起來。現在，我跟徐棲鶴，多是平平淡淡，說到底，是心結未解，他又是執拗的子，想是寧可同我一輩子這麼過下去。我正要走出去，后頭突然響起呼喚：“三喜。”

我頓然止步，回。徐棲鶴凝視著我片刻，又慢慢地把子轉過去：“出去罷。”

姜氏這一氣之下，就把自己給折騰病了。我便按姜氏所托，跟著張袁，開始學著一些管家的事務。這樣一來，我平素里找到了一件事做，也不再胡思想，心境反而平和了許多。我跟著張總管一步一步學下來，十天半月后，也能看明白一些簡單的賬務了。

姜氏自從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后，一夜之間，好似老了好幾歲。可是，在徐棲鶴的面前，卻還要強作笑，飾太平。聽老爺過來，姜氏就讓下人閉門，膽敢把老爺堵在外頭。如今已經對老爺由生恨，提及老爺，便只恨道：“我只要一看到鶴郎如此……就恨不得殺了他，給我兒賠命！”

可即便是恨這副樣子，姜氏仍從未想過帶著徐棲鶴一走了之。每每思及此，我就不由想到慘死的謝氏，還有恣睢暴戾的虞氏。究竟，困住們、讓們瘋魔的，是別人，亦或是們自……

這天，姜氏讓我去醫館給徐棲鶴抓藥。事關徐棲鶴，姜氏素來謹慎，從不輕易托給別人，此事先前多是張袁或者是母許氏去做，現在府里人手不足，許氏又要照料，不得不囑托我去辦。

我便帶著銀屏和兩個僮仆出門，坐著轎子親自去醫館取了藥材。

“君，請拿。”大夫將藥材包好了給我，細細地叮囑了一番。我接過的時候，聽到了旁邊有人說：“可聽說最近發了疫病，染上的會發燒出紅的疹，沒幾天就會突然暴病而亡。”

“這個病，好像是南方那里傳來的。不止在坊間流行，軍營里也有不人得了這個病。”那人看看左右，對大夫道，“聽說，上面那位，也被傳染了。”

我踏出醫館，下人就來給我撐傘，擋住日頭。正要走進轎子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喚：“三喜！”

我一愣，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男子快步跑過來， 我認出他時，也一臉詫異地喚道：“大哥……？”

第61章

我同大哥一起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二樓的雅座，銀屏和徐府的護衛都在外頭候著。

小二上了酒水，我便拿起酒壺，倒了兩杯。只看大哥著常服，頭戴襦巾，還是和在家中時差不多的打扮。當年，我和汴州沈家的親人最后一次見面，卻是在五妹的喪事上，后來我一直留在京中，直到出嫁時，都沒見到老家的任何一個親人。

大哥坐在我對面，一雙眼打量了我許久，有些難以置信道：“你還真是四哥兒？”

我如今的模樣和當年那鄉下宅院里的年，已大有不同，虧大哥還能將我給認出來。大哥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仔細思量之后，也知道這里頭大有文章。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京中沈府一直瞞著我作為妻嫁徐府的事。

“你是說，你代五妹……嫁給了徐家三子？”大哥聽到此，靜默須臾，也不由嘆，“這世間，也真是事事出人意料。沒想到到頭來，五妹早夭，居然是你飛上了枝頭。”

聞言，我斂了斂目，并不言語。

“——莫怪啊莫怪，父親兩年前回去汴州之后就又升了。”他搖頭說，“可惜，還是沒能回到京里，你二哥這兩年一直沒考上，如今啊，人人正是愁煩著呢。”

我聽到此，不由問：“京中沈府……竟一句都不曾向你們過，我的去向麼？”

大哥娓娓道來：“當年，我跟父親一直找不到你，之后就有沈家的管事過來，說你沖撞貴人——”他突然沉默，我便猜到，許是沈府的人刻意瞞，假說我犯事，我又是旁支賤庶，這條命還不是任憑他們拿。

大哥想必也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只嘆：“他們只還了一件你沾的，父親還去問你究竟葬在何，也無人告訴，再加上那沈府的管事催促，我和父親也只好作罷，回去了汴州。”

京中沈府這樣做，無非是看不上旁支庶子，又擔心節外生枝，索就誑騙他們我早已因犯事而被用私刑死。

兩年不見，大哥似乎也有些轉了，他后來又和我說起了家中一些事，原來他也遭逢了一些變故，現在已經不像當年那樣自視甚高。如今，他已經絕了仕途之意，同那幫紈绔斷之后，就一心做起了生意，一年里跑南走北，鮮回到老家里。

到底是份有別，我也不能再外頭久待，大哥也是知道這點，并不和我多談。別過之前，我還是沒忍住，問他道：“不知三姨娘，現在過得可好？”

不想，大哥卻是一怔。

申時，我方回到徐府。

我讓銀屏將藥材送去三房，剛踏出兩步，又回頭喚：“君、君。”足足了好幾聲，我才猛地回過神來。

銀屏遂道：“君，奴婢看您氣不佳，您說，是不是要傳喚大夫？”

我看著雙張合，耳邊卻“嗡嗡”直響，什麼都聽不清。過了半晌，我了發涼的手心，失魂落魄地搖頭輕道：“不必……出去罷。”

銀屏自也不再多言，轉出去。

這一整天，我都六神無主，打碎了好幾個杯子。夜里沒有用一點東西，就合而臥。

萬籟俱寂，我躺在床上，燭火已經吹滅，只有零星的一點月華照進來，像是暗夜中唯一的螢火。不知不覺，我就進了夢里——

我夢到了一個偉岸的男子，他著鮮艷的喜服，拿著剪子，將我霞上的結一個一個地剪開。我又夢到，燭火孤影，他一個人獨坐案前，明明困乏至極，也仍舊強撐眼皮。忽然，我們出現在人海之中，他突然將我攔腰抱起來，朗聲問我，看不看得清。接著，又是他，在漫漫長夜里從后抱著我，對我說，你不會明白。

漸漸地，他的影子淡去，另一個人走了進來。他神采飛揚，如同一團烈火，任是走到哪兒，都讓人無法移開目。他手執豪管，揮墨如舞，下筆如神。他時而放聲朗笑，時而暴跳如雷，時而強取豪奪， 時而深款款。忽然，他影消散，我聽到風中傳來一聲小君，忙循聲去找，轉卻又見到，他跪在靈堂前頭。當我到他時，他臉又變，將我一推，說，是不是因為你恨我。

他化作紅煙消散，我抬起眼，就見到繁華長街，河上蓮燈盞盞，一只手驀地執來。我一見他，就看那目似剪水，人似空谷幽蘭。他一手拿著燈，一手握著我的手心，伴我走過長夜。然后，是床榻之前，他神灰白，兩眼通紅，一遍遍說，我不甘，我真的不甘。跟著，那雙眸如若燦星，許諾說，下一輩子，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們的影慢慢消逝，許許多多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一些不大順耳的話，我就不說了，沈氏沒來得及教好你，而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好為了兒子，多費些心思。”

“四哥兒，你的書都讀到哪兒了？”

“男人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就會疼你、你一時。可記住，別把這心給搭進去，若不然，以后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