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雄心的北羌霸主。”趙昀笑了笑,道,“就不了大業,皆是天不眷顧?屠蘇勒,我北羌以后,順道聽了不奇聞。攻下鷹潭部,屠殺不肯歸附的鷹潭勇士一萬余人的是你;允許手下士兵擄掠人、連孩子都不放過的是你;貪圖北羌大君之位,囚大君寶圖海,隨意殺害雪鹿員與子民的也是你……我左看右看,這要自殺自滅的都不是別人,而是你屠蘇勒。”
“屠蘇勒,中原有一句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如此了。”裴長淮冷然地看著屠蘇勒,“只要你的士兵肯放下兵,本侯可以不殺他們,但是對你,就用蒼狼的方式來一場對決,如何?”
寶屠蘇勒杵著刀,發出低沉的哼笑聲,道:“你想跟我決斗,來雪洗你父親的恥辱麼?狂妄的小子,你沒有這樣的資格。”
裴長淮從容淡定地說道:“本侯有沒有資格,蒼狼主可以來問一問這把劍。你敢,還是不敢?”
屠蘇勒手下的士兵用北羌話低聲說道:“蒼狼主,我們一起殺出去。”
屠蘇勒一生經歷過無數次的大風大浪,對局勢看得明了,這次他是真要折在這里了,死也沒什麼,他就算死也不能讓裴長淮這等人看輕。
屠蘇勒握刀,道:“你們退下。”
“蒼狼主!”
“退下,這是命令……或許是最后的命令!”
他手底下的兵不都紅了眼,忍著憤慨,忍著悲痛,遵從屠蘇勒的命令,放下手中兵,退到一側。
裴長淮道:“你算個英雄。”
“正好讓本君看看裴承景養出了什麼樣的兒子。”屠蘇勒解去上沉重的鐵甲,雙手握刀,刀鋒向前,他沉沉一笑,“走馬川上,你的兩位哥哥證明過,裴家的兒子不過如此。”
趙昀道:“屠蘇勒,難道你沒見到寶薩烈的手腳麼?他的頭顱還懸在雪海關的城墻上。”
屠蘇勒往后稍稍側首,用余冷冷斜睨了趙昀一眼,中燒起一怒意火焰,當即揮手一開刀,朝前方裴長淮砍去!
這寶屠蘇勒到底是縱橫多年的霸主,手中闊刀一揮一削,威風凜凜,朝著裴長淮下盤連削三刀,要不是裴長淮仗恃步伐沉穩又輕靈,非要被他削斷兩條不可。
裴長淮形如雀如鶴,只守不攻,屠蘇勒猛烈的刀法很快占得上風,好多回合連屠蘇勒都以為自己能取勝,一旁阿鐵娜、衛風臨等人都看得心急如焚。
衛風臨到趙昀邊,道:“爺,我看打下去不妙,別出事才好。”
趙昀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抱槍倚著,道:“你也太小瞧正則侯了。”
衛風臨聽他這口吻驕狂,仿佛夸得不是正則侯,而是他自己。不過趙昀深諳武道,悉戰勢比他要準得多,得趙昀這一句,衛風臨暫且放下心來。
裴長淮與寶屠蘇勒積著長達六年的怨恨,怎肯輕輕松松結束這一場對決?
寶屠蘇勒將自己一生的榮耀都押在這一戰上,就算輸,他也要像末路英雄那樣輸得轟轟烈烈,可裴長淮偏偏不如他的愿。
寶屠蘇勒不比裴長淮年輕,狂烈的刀法能讓他取得一時的勝利,但不容他久戰下去,待寶屠蘇勒出現力竭的跡象,裴長淮立時變守為攻,劍法頓時起了殺意。
裴長淮每一劍幾乎都是致命,但每一次致命的劍都要偏上那麼幾寸,一開始時屠蘇勒還在驚懼之余慶幸自己好運,但連接三招,屠蘇勒就知這不是什麼好運,而是裴長淮在故意辱。
寶屠蘇勒惱怒,一刀砍下,怒喝道:“無恥小兒!”
裴長淮不理他叱罵,從容不迫地再遞出一劍,劍鋒一錯,轉眼絞斷屠蘇勒一小指。
屠蘇勒一下痛吼出聲,很快他死死咬住牙關,呼哧呼哧地了兩口氣,又翻刀向裴長淮砍去。
比起屠蘇勒,裴長淮的力量依舊沛韌,源源不斷地充斥到劍招中去,破屠蘇勒的闊刀并不困難。
屠蘇勒上接連被裴長淮的劍風掃出數道傷口,屠蘇勒力難支,眼前漸漸有些模糊,連裴長淮的劍都要看不清了,待裴長淮一收勢,屠蘇勒以為裴長淮終于力不從心,正要趁勢反擊,可裴長淮一招以退為進,劍勢再度反手刺來,如驚雷,如疾風,屠蘇勒再想躲閃已無余地!
他肩下中一劍,整個人重重地翻跌在地,堪稱狼狽,再抬頭時劍鋒已經抵到他的頸間。
上方是裴長淮冷淡的聲音:“屠蘇勒,你輸了。”
寶屠蘇勒怔了怔,一開始是哼哼低笑,忽而又大笑起來,改作梁國話對裴長淮說道:“我不是輸了,只是老了!裴昱,你是不是很得意?但本君不是輸給了你,是輸給了天命,輸給了一個不氣候的北羌!但是、但是沒關系……”
他咧了咧,眼神里有譏諷,道:“本君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就好比……你父親和兄長不是死在我的手上,是死在你們自己人手上,我寶屠蘇勒的結局與他裴承景沒差什麼!”
裴長淮一蹙眉,“你說什麼?”
趙昀也輕輕瞇了一下眼睛。
寶屠蘇勒卻沒再說下去,著裴長淮的眼神里嘲笑意味更濃,笑聲也越來越大。
裴長淮有些反應不過來,收劍讓寶屠蘇勒說個清楚,不料屠蘇勒大喝一聲“蒼狼萬歲”,隨即橫刀在頸,狠狠一抹,登時鮮狂迸!
寶屠蘇勒瞪起眼睛,仰著北羌遼闊的天空,重重地往后倒下。
“蒼狼主——!”
“吾主!”
蒼狼士兵痛呼出聲,一時間皆杵刀跪下。
裴長淮心神一晃,低頭著寶屠蘇勒輕輕搐的尸,良久良久,他腦海中都是一片茫然,心靜得沒有一波瀾。
郁半天的天空此刻終于掉下雨珠,帶著雪一樣的寒冷,轉眼間就痛痛快快地落了起來。
裴長淮從萬泰手中接來武陵軍的旗幟,翻腕一展,深深立在屠蘇勒的尸旁。
就像多年前,他抱著父親的牌位跪在崇昭帝面前那樣,裴長淮此刻也單膝跪了下來,朝著雪海關的方向。
他握軍旗,仰首任由雨珠落在他的面容上,聽著風聲與雨聲,輕輕地問道:“父親,你們看到了嗎?”
所有人都在此刻靜默下來。
這一場雨瀟瀟灑灑,下空氣中的殺意,洗去刀劍上的鮮。
……
屠蘇勒自盡,蒼狼士兵投降,大君寶圖海重新執掌寶印,這一場北羌的風波終于平定。
阿鐵娜一行人要和寶圖海商議北羌日后的政局,裴長淮則率兵馬先回到駐扎在橫煙峽的軍營里休整。
這次雪海關不士兵死在來橫煙峽的途中,周鑄想要派出一隊人沿途去找回他們的尸首,這本是底下的士兵該去做的事,不過這次是裴長淮親自帶隊去的,與他同行的還有趙昀。
草野淺青,天還在下著細雨。
趙昀為裴長淮撐著黑金面的紙傘,與他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走過尸堆與河。
“……我以為報了當年走馬川之仇,自己會很痛快。”裴長淮低聲說道,“可是當賀閏死在我劍下的時候,我想得最多的卻是我們以前在北營一起習劍、讀兵書的場景。我一直都想親手殺了寶屠蘇勒,但他自盡那時,我突然明白,縱然他再死一千次、一萬次,父親他們都回不來了。”
裴長淮看到一士兵尸的甲上別著一朵淡白的小花,是北羌隨可見的野花,可能是這人生前見到,看著漂亮,亦或者求個吉利,就摘下來別在口上。
現在那朵花濺了,還有枯萎之象。
裴長淮屈膝跪下,將那朵花往這人兵甲里再放了放,他眉尖一蹙,眼中驀然泛起淚來,他習慣地閉上眼睛,將這淚意下。
裴長淮低聲道:“還是會死這麼多人……”
趙昀將傘斜到他的上空,為他遮住風雨,著裴長淮的背影,聲音輕得仿佛聽不見,“裴昱啊裴昱,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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