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材修長的中年儒士,突兀出現小巷盡頭,緩緩走,來到殺手附近,蹲下後,摘下面巾,只看到一張奇怪的臉龐,無眉,被削鼻,臉上刻字。
此人生前曾經是刑徒,這一點毋庸置疑。
儒士默然,果然是早有預謀,恐怕這場謀劃,要從那座文廟開始算起。
高稹眼神熾熱,從老宦後走出來,彎腰作揖,不管如何先行禮再說,然後才擡頭恭敬問道:“敢問可是山崖書院的齊先生?”
儒士站起,對高稹說道:“若非你率先佔據了一份大機緣,你們兩人今日無法如此輕鬆離開。”
外來人氏在小鎮上相互廝殺,按照最早四位聖人訂立的規矩,懲罰並不重,但也不能算輕,相較於濫殺小鎮凡夫俗子必然會被驅逐,外人之間的爭鬥,就存在一個明顯的“”,讓人可以亡羊補牢,高稹在三撥人,之所以都攜帶一位“扈從”,也正是因此做了最壞的準備,以便在關鍵時刻推出來做替罪羊,要不然僅僅是一個名額,就要耗費大隋高氏皇帝庫的一半積蓄,好歹是一位泱泱上國、皇帝陛下的私房錢,整整一半家底子,金額之大,可想而知,所以誰肯無緣無故當這麼個冤大頭?
其實說的通俗一點,就是花錢消災罷了。
只不過在這裡的開銷,用搬空一座金山銀山來形容也不爲過,世俗市井所謂的一擲千金,對比起來簡直就是兒戲。
被下了逐客令的高稹,繼續自顧自說道:“齊先生,以後有機會的話,能否去我大隋書院講學?我大隋願意專門爲先生,將‘國師’虛位以待!”
老宦想了想,還是沒有阻止年的僭越言論。
如果真的能夠說服這位讀書人,日後爲大隋高氏出謀劃策,大隋皇帝肯定龍大悅。
儒士笑了笑,對此不曾答話。
老宦對待萍水相逢的帷帽,殺伐果決,心狠手辣,此時面對這位坐鎮此的定海神針,山崖書院的齊先生,就呈現出另一種極端姿態,低頭抱拳道:“齊先生,多有叨擾,還海涵。方纔對一個晚輩出手,實在是無奈之舉,希先生諒咱家作爲高家奴僕的苦心。”
齊靜春一揮袖,“速速離去。”
高稹和老宦只得告辭離去,剛好走了一條帷帽撤退的路線。
年低聲問道:“死了?”
老宦搖頭道:“肯定命不久矣。飛劍無非是讓多活片刻,於事無補。”
年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吳爺爺是什麼時候看出駕馭飛劍,其實遠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輕鬆愜意?”
老人說道:“過猶不及,的早慧了馬腳。”
年訝異不解。
老宦帶著年拐出原先小巷,輕聲道:“咱家問殿下一個問題,殿下見多了世間富貴豪奢的珍奇件,還會對小鎮尋常瓷興趣嗎?”
年拍了拍腰間口袋,笑道:“當然不會,只有這方玉璽,或者跟它差不多水準的玩意兒,才能讓我到欣喜。”
老宦點頭道:“正是此理。那個在劍殺人的時候,心如止水,極其鎮定從容,就像……常人的吃喝拉撒。而且事後察覺到我的真實武道修爲後,便果斷放棄爭鬥的念頭,尤其是害怕我反過來看穿的厲荏,故意主挑釁我們,的真實意圖,是好給雙方各自找一個臺階下,是怕咱家心存殺心,寧肯錯殺也不願錯放,對斬草除,所以必須要破局,當然,事實證明做得並不好。不過說到底,小小年紀,有此心思,已經很不簡單。但越是如此,一旦放虎歸山,任其茁壯長,將來以後對殿下的威脅就是越大。”
老人慨道:“年,正值意氣風發,若是熱殺人,或是慷慨赴死,其實咱家都不奇怪,但是緩緩思量之後的從容赴死,或是生不起半點心湖漣漪的殺人,就很反常。甚至可以說,這隻能被閱歷磨礪出來的,跟一個人的天賦高低,資質好壞,都沒有太大關係。無論修士還是武夫,許多天才早夭,就在於短板太過明顯,一遇坎坷就容易壞事。”
高稹哀嘆道:“不管怎麼說,都可惜了。”
老宦半真半假玩笑道:“殿下,如果這樣一個人的生死,就要嘆氣一次,那麼等到殿下以後真正站在山頂,應該會很忙的。”
年笑道:“我不信。”
老宦突然說道:“不知是否錯覺,咱家覺到那位齊先生,一通天修爲,好像出了不小的問題。”
這位大隋皇子滿臉無所謂道:“反正原本只要能夠拿到這方‘龍門’璽,就算大功告,哪裡想到這方價值連城的寶璽,竟然‘淪爲’了大買賣的小添頭,所以是該咱們見好就收了。一說起那條金鯉魚,我就忍不住想到那個草鞋年……”
老宦笑道:“殿下是想著以後找個機會,謝一下這位年?”
年搖頭道:“哪裡啊,我是心疼那一袋子銅錢呢。”
老人啞然失笑。
以後隋朝說不定會有一位勤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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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南北向的僻靜小巷,唯有車軲轆聲。
有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車前行,想著回到住後,收拾收拾,趕打道回府,這個爛攤子,誰摻和誰倒竈。
有個材苗條的黑人,突然從東西向的小巷岔口,踉踉蹌蹌走出來,最後背靠著牆壁,緩緩移,一手越過帷帽淺薄紗,使勁捂住,一手指向年輕道人。
年輕道人趕低頭,默唸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還是佛祖保佑,菩薩顯靈……”
一個道士事到臨頭,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薩,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果然,佛祖菩薩好像是不樂意搭理別教門下的徒子徒孫,那帷帽不知哪裡冒出的最後一點氣力,搖搖晃晃衝向道人,撲通一聲重重摔倒,但是最後一隻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腳踝。
年輕道人雙手捧住腦袋,一臉崩潰的悽慘模樣,好像是在仰頭問天:“這麼大一個因果砸過來,不等於讓貧道在額頭刻上‘一心求死’四個字嗎?貧道這些年雲遊四方,風餐宿,跋山涉水,經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幹你孃的大隋高氏,還有姓吳的老狗,你們給貧道等著,這筆賬沒有五百年,本算不清楚……貧道的道行修爲這麼淺,真的挑不起什麼重擔子啊……”
已經語無倫次的年輕道人低下頭,只差沒有淚流滿面了,“小姑娘,你發發慈悲心,放過貧道好不好,回頭貧道就幫你找一山清水秀的地方,風水極好,肯定能夠福澤子嗣……哦不對,姑娘還是黃花大閨,那就……”
已經徹底暈死過去。
年輕道人眼見四下無人,蹲下就要悄悄掰開的五指。
嗖一下。
飛劍凌空懸停,劍尖距離年輕道人的眉心,不過三寸。
年輕道人不聲地鬆開手,滿臉憐憫,大義凜然道:“人非草木,豈能沒有惻之心?貧道這一生風霽月,豈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
年輕道人盤膝而坐,整張英俊的臉龐都快要皺一團,“接下來送往何,也是麻煩啊。”
一直距離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飛劍,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釋道:“想要讓你主人活下來,貧道還需要一個幫手,對了,你去老槐樹那邊一枚槐葉過來,貧道先替吊住這一口元氣,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貧道不想爲了救人而胡救人,到時候不小心耽誤了的修行前程,這一樁新因果……又他孃的讓貧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飛劍好似在猶豫,劍尖微微抖。
道人沒好氣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從鬼門關早走回來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飛劍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道人低聲氣憤道:“郎有妾有意,才良人眷,你齊靜春齊大先生倒好,點鴛鴦譜,拉屎也不屁!”
年輕道人一手托腮幫,一手掐指算卦,“容貧道來算算,將你送到小鎮哪戶人家,你既能活下來,對方也不至於家破人亡。先從盧家……盧家不行,跟趙家差不多,已經機緣在,那就宋家?”
這邊小巷裡的道人話音未落。
福祿街上的宋家門庭,張在大小門扉上的所有門神,瞬間失去神采,黯淡無,還有凡人眼不可見的縷縷青煙升起。
庭院深深,有一位赤腳老人滄桑老人推門而出,站在院子裡跳腳怒罵道:“是哪個王八蛋在謀害我宋氏基業?!站出來一戰!”
年輕道人咳嗽一聲,自言自語:“福祿街的劉家,瞧著香火鼎盛,像是能扛事的主兒,試試看?”
劉家那塊傳承千年的家族堂匾額,砰然碎裂,出現一條條目驚心的裂。
有老嫗嗓音渾厚,以龍頭柺杖重重敲擊地面,“何方神聖,能否出來一見?!”
年輕道人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就桃葉巷的魏家?一看你們家就是積善積德的,肯定承得起這份因果。”
很快就有人老人以傳音,向學塾那邊怒吼道:“齊靜春!你不管管?!你要是管不了,或是不敢管,就趕滾蛋,把位置讓給阮邛!讓他來收拾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還是說這一切,就是你齊靜春本人在發泄私怨?”
有個男人在小鎮廊橋以南的小溪畔,正在領著人挖井,站直後,他向北方脣微。
彷彿一聲聲春雷,在福祿街和桃葉巷上空滾滾響,“夠了!不許對齊先生不敬,而且我阮某人也絕不會在春分之前,涉足小鎮事務!”
一時間,天地寂寥,萬籟寂靜。
而那個小巷推車旁邊坐著的罪魁禍首,正在抓起黑的一隻手,然後將那片飛劍帶來的翠綠槐葉,丟在鮮模糊的手心上。
槐葉及手心傷口後,如冰雪消融,轉瞬消散。
年輕道人慨道:“每每見到此此景,都要爲這份天地造化之功,到……”
醞釀了半天,道人也沒能想出自己滿意的言語。
年輕道人最後低頭,看著微微有些氣流溢的,有些犯難,“既然你牽扯到的氣數,比貧道想象還要大,那就只能逆其道而行之了。小鎮之上,六百戶人家,盤錯,世世代代浸染此方境的氣息,你要說讓貧道找個有氣數縈繞的傢伙,輕而易舉,可是找個窮蛋,比登天還難啊。這就像是在朝會大殿上,找個當大的,容易,找個乞丐,你讓貧道怎麼找?”
年輕道人咦了一聲。
還真找到這麼一個可憐蟲。
他沒有毫驚喜,反而悚然,閉上眼睛,捫心自問。
年輕道人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先看你會如何選擇,貧道決不強求,你若是不願,貧道便自己擔起這份因果好了。”
最後他學僧人雙手合十,“佛祖保佑,菩薩顯靈,一定要讓貧道渡過此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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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瓶巷中。
年輕道人彎腰推著一輛雙車,來到一院門外停下,敲門後,問道:“陳平安在嗎?”
推車上,角落隙裡,放著一把雪白鞘的長劍,鞘飛劍,病懨懨的,像是在嫌棄年輕道人找了這麼個破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