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齊靜春一聲令下,真可謂是傳說中的言出法隨,巨大印章從天而降,砸在本就跪在地上的背脊。
這一枚蘊含天道威的巨大印章,好像不是實,沒有將得整個人匍匐在地,而是裹挾風雷迅速嵌地面,再無蹤跡,好似雨點大雷聲小。
但是一瞬間過後,整個人像是被重砸斷了渾骨,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無比悽慘。
即便如此,有一隻手五指如鉤,使盡全力,五指指甲好像在地面上刻字。
齊靜春面無表,冷聲道:“三次磕頭,是要你分別禮敬天地!蒼生!大道!”
眼神呆滯,沒有迴應。
齊靜春輕輕揮袖,散去那令人窒息的磅礴威嚴,“我齊靜春不過是聖人門下一介腐儒,就能得你三磕頭,你出去之後,一旦爲所爲,真不怕遇上比你更不講理的存在,一手指就將你碾碎?”
齊靜春嘆了口氣,“你在此地,確是被鎮拘押,不得自由,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世間哪裡有絕對的自由,我儒家至聖制定種種禮儀,何嘗不是在爲萬蒼生,謀取另一種自由?只要你不逾矩,不違制,只需恪守禮節,有朝一日,天大地大,何去不得?”
擡起頭,死死盯住中年儒士。
齊靜春走出一步。
天地恢復正常,他和婢稚圭重返泥瓶巷,溫暖,春風和煦。
搖搖晃晃站起,笑容慘白,微微出森嚴的牙齒,“先生今日教誨,奴婢記下了。”
齊靜春不再說話,轉離去。
突然問道:“就算我對陳平安忘恩負義,但是先生爲出類拔萃的聖人門生,爲何會袖手旁觀?爲何只對弟子趙繇和我家爺,青眼相加,對於世平常的陳平安,不過爾爾?這何嘗不是與商賈做買賣無異,若是奇貨可居,便心栽培,對待劣貨,便敷衍應付,能否賣出好價格,本不在乎?”
齊靜春笑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茫然。
當中年儒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頓時浮現出滿臉不屑,狠狠呸了一聲。
一瘸一拐返回自家院子,經過陳平安家的時候,皺了皺鼻子,擰了擰眉頭,有些犯迷糊。只是由於那個該死讀書人的道行崩壞,當下小鎮已是天機泄,就像一艘四水的小船,尚且自顧不暇,更要爲將來仔細謀劃一番,也就懶得去斤斤計較了。
當推開院門後,一條看不起眼的四腳蛇,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落竄出,飛快爬到腳邊,給氣呼呼地一腳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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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屋子裡,年輕道人端坐在桌旁,眼觀鼻鼻觀心。
前不久還是將死之人的黑,竟然已經能夠自己坐在牀上,盤而坐,也沒有戴上帷帽,出一張讓人記憶深刻的臉龐。
倒不是說如何傾國傾城,只是過於英氣發,很大程度上讓人忘記的容貌出彩。
雙眉,不似柳葉似狹刀。
當以一種充滿審視的意味,凝視年輕道人的時候,後者有些難得的侷促,分明沒做任何壞事,卻有些心虛。
年輕道人咳嗽一聲,趕撇清自己,“姑娘,事先說好,人是貧道救下的,但揹你進屋子,幫你摘去帷帽,再給你洗臉等等,可都是另有其人,他陳平安,這棟破敗宅子的主人,是個黑炭似的窮苦年,父母雙亡,當過燒瓷的窯匠,還跟貧道求過一張符紙來著,大上就是這麼多,姑娘你如果還有什麼想問的,貧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草鞋年,這就給賣得一乾二淨了。
點了點頭,沒有惱怒,只是大大方方誠心誠意說了句:“謝道長救命之恩。”
更加心裡打鼓的年輕道人乾笑道:“無妨無妨,舉手之勞,姑娘無恙就好。”
黑問道:“道長不是東寶瓶洲人氏?”
年輕道人反問道:“姑娘也不是,對吧?”
嗯了一聲。
道人也跟著嗯了一聲。
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人笑道:“貧道姓陸名沉,並無道號。平時稱呼陸道人即可。”
輕輕點頭,瞥了眼年輕道人的道冠。
年輕道人猶豫了一下,壯起膽子道:“那年雖然有些事,不合禮節,但是事急從權,加上貧道也不曾想到姑娘痊癒如此之快,故而有所冒犯的地方,希姑娘不要怪罪。”
笑道:“陸道長,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年輕道人打哈哈道:“這就好,這就好。”
挑了一下眉頭,年輕道人的笑容便隨之刻板僵起來。
環視四周,眼神平淡。
隨口說道:“我聽說此洲鑄劍第一的‘阮師’,打算在這裡開爐鑄劍,我就一路跟到這裡,希他能夠幫我打造一把劍。”
年輕道人慨道:“如果真是他的話,讓他親自鑄劍可不容易。”
黑明顯也有些煩惱,“是很難。”
這個時候,年左手拎著一兜兜草藥包,右手拎著個小包裹,先象徵敲了敲房門,這才快步過門檻,將藥材放在桌上,輕聲道:“道長,你看看有沒有抓錯,如果有,我馬上去換。”
年始終拎著包裹,轉向,盤膝坐在木板牀上的黑,與草鞋年對視。
黑平靜道:“你好,我爹姓寧,我娘姓姚,所以我寧姚。”
草鞋年下意識道:“你好,我爹姓陳,我娘也姓陳,所以……”
年有些神尷尬,但是很快就坦然笑道:“我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