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姚拿回那柄造型古樸的刀後,割下自己衫的一大截袖口,撕一條條,幫著滿頭冷汗的陳平安包紮完畢,問道:“楊家鋪子的土方子,真有用?”
陳平安輕輕晃了晃左手,出一笑臉,“很有用。剛纔是真疼,我以前就這麼疼過兩次。”
寧姚罵道:“手心都能瞧見裡的白骨了,能不疼?你真當自己修了金剛不敗的羅漢金啊,還是無垢之軀的道教真君?讓你逞強!跟那個馬苦玄死磕,他不是說單挑嗎,可以啊,他單挑我們兩個,沒病啊。連我堂堂寧姚都不嫌丟人,你倒是逞英雄上癮了,不然等下你單挑正山搬山猿,我繼續幫你拍手好?”
陳平安剛打算跟掰扯掰扯自己的看法和道理。
驀然瞪眼,年立即點頭道:“寧姑娘說得對。”
寧姚氣斜眼道:“口服心不煩,以爲我不知道?”
陳平安嘿嘿一笑,眼睛一直瞥手裡的那把刀,初看袖珍可,細看則鋒芒冷冽。
年覺得這把刀,和它的主人,好像恰恰相反。
寧姚讓陳平安擡起右手,將刀輕輕放回綁縛在手臂上的刀鞘,警告道:“不許得寸進尺,不許對這把刀有任何非分之想!”
陳平安無奈道:“寧姑娘你想多了。”
寧姚突然手指向最早的那尊斷臂靈神像,“那塊烏漆墨黑的石座,知道是什麼石頭打造而的嗎?”
陳平安點頭道:“知道啊,寧姑娘你算問對人了,咱們只要沿著小溪一直進山,得走很遠,我估著最也要走大半天,纔可以看到一片黑石崖,全是這種石頭,得很,用錘頭也砸不下一點點碎石,更別提用柴刀砍,石崖那邊還有好幾條陷下去的長條狀凹槽,裡邊有點坡度,也不平整,姚老頭每次經過那裡,都會讓拿出柴刀去磨一磨,還真別說,磨過之後,柴刀真的會錚亮錚亮的,跟之前很不一樣。”
寧姚了額頭,哭笑不得道:“用來磨砍樹劈柴的柴刀……”
陳平安眼睛一亮,“值錢?!”
寧姚沒好氣道:“再值錢,那結一片的整座石崖,你弄得來一丁點兒嗎?我告訴你,尋常神仙也做不到!除非是殺力巨大的大劍仙,加上願意捨棄一把神兵才行,才能夠裂出大概兩塊三尺長的石條,會被劍修專門取名爲‘斬龍臺’,每一塊當然價值連城。”
陳平安陷沉思。
寧姚突然也眼前一亮,“靈神像腳底下那兒,不就有現的磨劍石嗎?這麼大,剛好能劈兩塊斬龍臺。”
陳平安火燒屁一般,趕勸說道:“寧姑娘,咱們可不能拆了搬回家!那位靈老爺已經夠憋屈的了,咱們要是再把他的立足之地也給搶走……”
寧姚猛然起,冷哼一聲,“搶?!我是那種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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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跟著一起走向那尊道家靈神像,站在泥塑彩繪神像之前,寧姚向前踏出一步,雙手分別按住刀鞘和劍鞘,英姿發,仰頭喊道:“我寧姚!今天你只要將腳下這三尺立足之地,贈送給我,那麼將來我寧姚就劍仙之境,一定償還你百倍千倍!”
陳平安張大,心想這也行?
果不其然,泥塑神像毫無靜。
沒有善罷甘休,繼續說道:“不願意給是吧,那我寧姚跟你借總行了吧?有借有還的那種。”
寧姚不忘轉頭對陳平安眨眨眼,“我這是借,不是搶,明白不?”
陳平安使勁搖頭,實誠回答道:“不明白!”
寧姚正要好好跟榆木疙瘩陳平安解釋“搶”和“借”的截然不同,陳平安突然喊道:“小心!”
說話的同時,陳平安形已,一把將寧姚扯到自己後。
原來是那尊靈神像,經歷過千百年的風吹日曬後,終於在這一天轟然倒地,向前撲倒在地,碎得很徹底,並未呈現出這裡一條、那裡一條胳膊的殘骸姿態,就連原本栩栩如生的大髯頭顱也碎。
從土裡來,往土裡去。
彷彿人間這一遭,算是真正走完了。
而且這樁風波的玄妙出奇之,在於靈神像的高度,年和神像石座之間的那點距離,前者要超出不,照理說陳平安和寧姚哪怕沒有被塌下,最也會被砸得不輕。可偏偏到最後,泥塑神像化爲塵土,最遠也只到了他們兩人的腳邊。
見多識廣的寧姚嚥了咽口水,有點心虛,低頭著那些飛揚塵土,嘀咕道:“你也忒小氣了吧,不借就不借,還要跟我拼一個玉石俱焚?”
陳平安突然搖頭道:“這菩薩點頭,是答應你了。”
寧姚跟年並肩而立,看著那些碎屑塵土,再看看更遠那一方禿禿的黑斬龍臺,最後轉頭看著陳平安,試探問道:“你確定?”
陳平安笑道:“我確定!”
寧姚信了,毫不懷疑。
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最後在陳平安的帶領下,寧姚一起幫著將那些泥屑碎屑,移旁邊早就挖好的一個坑,覆蓋以土。
陳平安低頭默唸道:“不論人神,土爲安。”
寧姚也跟著低頭小聲道:“土爲安。”
做完這一切,寧姚好奇問道:“陳平安,這是你們小鎮的風土習俗?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講究?”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啊,是我自己這麼覺得的。”
寧姚一挑眉。
陳平安笑問道:“寧姑娘,你沒有覺得做完這些後,心裡很舒服嗎?”
寧姚也搖搖頭,“沒覺。”
陳平安撓撓頭,著那塊黑石座,問道:“它斬龍臺?”
寧姚嗯了一聲,“武道中人,可能會稱爲磨刀石,或者磨劍石,山上劍修纔會將其喊作斬龍臺。”
寧姚轉頭向西南方向,眼神恍惚,小聲道,“我家鄉那邊也磨劍石,每個人都會有一塊,大小不一,一般就只有拳頭那麼大,甚至有些家道衰落、修爲低下的劍修,只剩下一粒拇指大小的磨劍石,一樣看得比家命還重。也不是沒有。我家也有,很大……”
陳平安輕聲問道:“有多大?”
呢喃道:“比你家泥瓶巷宅子還大吧。”
年滿臉震驚,然後無比羨慕道:“寧姑娘,那你家是真有錢!而且這麼大一塊磨劍石,還不用怕被人,多好,不像我,好不容易攢下一點銅錢,藏哪兒都睡不安穩。”
原本有些傷的離鄉,憂愁頓消,笑道:“這塊磨劍石,一人一半!”
年擺擺手,“我要它做什麼,我家柴刀倒是有,可哪裡需要用上這麼金貴的磨刀石,每磨一次刀,我就要心疼一次,何必呢。所以寧姑娘你全拿去好了,對了,你不是要想著求阮師傅幫你鑄劍嗎?可以用另外一半作爲鑄劍的錢……”
寧姚無奈道:“陳平安,你是真傻啊還是缺心眼啊?”
陳平安想了想,笑道:“寧姑娘,你就當我是爛好人吧。”
寧姚突然手指向年,一臉恍然大悟的表,瞇眼笑道:“陳平安,老實代,你是不是圖謀不軌,心想著以後把‘寧姑娘’變自己媳婦,那還不是所有東西都是自己的了?這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的,厲害啊!”
年哭無淚,角搐,宋集薪以前說過一句什麼話來著,加之罪何患無辭?
寧姚哈哈大笑,“看把你嚇的,我開玩笑呢。”
陳平安嘆了口氣,覺自己有點心累啊。
寧姚突然正道:“小心!我那把飛劍已經在返回途中了!”
陳平安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