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頭扭頭去,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最後冒出一句話來,“那道城牆上,如今刻下多個字了?”
寧姚老實回答道:“我祖父那一輩,出了很多英雄人,所以短短百年之,就新刻了兩個字,如今總計十八字。”
老人唏噓道:“都已經十八個字了啊。道法,浩然,西天,六字之後,還多了哪些?”
寧姚沉聲道:“雷池重地四個字,劍氣長存又是四個字,齊,陳,董。”
楊老頭皺眉問道:“小姑娘,還剩下個字,被你吃啦?”
寧姚沒好氣道:“忘了!”
老人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換了個問題:“還是老規矩,每斬殺一位飛昇境妖族,纔有資格在長城上刻下一字?”
寧姚皺眉道:“你爲何如此瞭解我家鄉那邊的況?”
老人笑道:“很久以前有位外來劍修,有寫遊記的習慣,一路風土人,都被他寫了下來,最後死在咱們小鎮附近,我就把那本厚厚的遊記拿回來,沒事的時候翻一翻。”
寧姚懷疑這個說法的真實。
老人好像後背長了眼睛,“信不信由你。”
寧姚觀察陳平安的狀態,有點像是道家坐忘或是佛門的禪定,問道:“他怎麼了?”
楊老頭緩緩道:“小死。”
人睡爲小死。
寧姚有些無奈,楊家鋪子這個老人,說話要麼刺耳難聽,要麼稀奇古怪。
老人自言自語道:“小姑娘,我問你,當一個人在心中默唸的時候,所謂心聲,到底是何人之聲。”
寧姚愣了愣,陷沉思。
很快就自然而然地閉目凝神,之後昏昏睡,最後竟是猛然一點頭,酣睡過去。
楊老頭站起,繞過,來到年前,用煙桿指著寧姚,對年說道:“瞧瞧人家,一個點撥,幾句話的事,就能一舉破境,再看看你,屁本事還沒有,就喜歡犟,你跟誰犟呢,老天爺打盹多年了,樂意搭理你這麼個傢伙?”
楊老頭回到原位坐著,向屋外漸漸壯大的雨幕,急驟雨點敲在院落地面上,噼裡啪啦作響,老人神有些傷,“這麼多年過去了,挑來選去,找了那麼多人,不曾想反倒是最不抱希的一個,命最。”
————
一個乾瘦乾瘦的孩子,揹著一大揹簍的野菜,手裡用狗尾草串著七八條小魚,走在巷弄裡,孩子打開自家院門後,剛走院子,隔壁那邊,馬上就有個穿綢緞衫的小公子哥,踩上凳子,再嫺爬上不高的院牆,蹲在那裡,全然不顧髒了昂貴衫,笑道:“喂,姓陳的,又上山下水刨食啦?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本事,真不小,以後能帶我一起耍耍不?我打賞給你銅錢哦?”
乾瘦孩子笑了笑,“不用給錢。”
滿富貴氣的小公子撇道:“不要拉倒,我還不樂意去。”
孩子把那些小魚從狗尾草上一條條摘下,大的有掌那麼長,小的不過拇指長短,孩子踮起腳跟放在自家窗臺上曝曬,曬乾就能吃,不用撒鹽。也不用開膛破肚,掉臟,並非孩子怕麻煩,因爲若是這麼做了,就剩不下幾兩了,反正吃起來嘎嘣脆,很香。
院牆上那小公子說完話後,其實有些後悔,事實上他一直很羨慕同齡人的鄰居,每次回家都不空手,野兔泥鰍啊,溪魚野果子啊,看得他很心,不是饞,只是眼饞而已,但是要強的他也不願意改口,加上看到隔壁姓陳的作輕快,無憂無慮的模樣,他便有些悶悶不樂。
你說你陳平安,每天窮得揭不開鍋,睡著一間八面風的破房子,一年到頭連一串糖葫蘆也吃不著,你還樂呵個啥?
牆頭上名宋集薪的小公子哥,對此完全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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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食無憂卻只能生活在泥瓶巷的小孩子,他回到家的時候,鼻青臉腫,滿泥土。
那個剛剛做了他婢的孩,問他怎麼了,宋集薪死活也不說,回到自己屋子後,關上門,躺在牀上。
他今天跟人吵架,甚至還打架了。有一些惡毒言語,到現在還縈繞耳畔,讓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孩子心如刀割,臉時而哀傷,時而猙獰。
“你不就有點臭錢嗎?得意個什麼勁兒,你連陳平安也不如,人家雖然死了爹孃,可好歹知道自己爹孃是誰,你知道自己爹孃是誰嗎?”
姓宋的孩子,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這個孩子沒有像往常那樣,蹲在牆頭上跟鄰居聊天,而是破天荒登門串戶,走到了陳平安屋子裡。
他跟陳平安說了一句話後,沒過多久,陳平安就離開了小鎮,違揹他孃親去世時答應的誓言,小小年紀就去龍窯當起了學徒。
————
有一個影,鬼鬼祟祟地站在鋪子正堂後門那邊,楊老頭瞥見後,也沒說什麼,只是轉過,嫌棄礙眼。
那個影看到老人的作後,格外傷。
更讓他傷的是一個自己應該稱呼爲嫂子的婦人,一手撐傘,一手狠狠推開他的腦袋,大踏步走向後院正屋那邊,看到老人後,立即就要扯開嗓門喊話。
楊老頭嘆了口氣,趕起走出屋子,關上門,站在臺階上,看著那位擺出興師問罪架勢的婦人,老人連旱菸的興致也沒了。
婦人停下腳步,單手叉腰罵道:“幹啥咧,你防賊呢?!楊老頭,你好歹是我家漢子的師傅,怎麼盡做這些缺德事?李二做得好好的鋪子夥計,你憑啥讓他捲鋪蓋滾蛋?楊家鋪子是你開的?啊?李二是睡了他師孃啊,還是睡了他師父的閨啊?!”
被從街上堵回來的男人,著脖子,躲在後門那邊,恨不得挖個把自己埋了。
師父是什麼子,李二他媳婦又是什麼德行,他怎麼會不清楚,所以他覺得自己這次不死也得掉層皮。
楊老頭面無表,“說完了?說完了就回家春去,聽說小鎮最西邊的貓聲,一年到頭就沒斷過,白天晚上也,好些人給吵得搬了家……”
婦人好像被說中傷心,嗓音又往上高漲,“老不死的東西,你還好意思說回家!你徒弟沒了營生活計,天就知道瞎逛,前兩天咱家屋頂塌了,連補補的錢也拿不出來,害得我只好帶著金山銀山回孃家去,盡了欺負!要不是李二給你趕出鋪子,我們一家四口人會這麼慘?楊老頭,趕掏出棺材本來,給咱家修房子,要不然我今天跟你沒完!”
老人視線冷冷向那個躲躲藏藏的漢子,鄭大風。
鄭大風哭喪著臉道:“師父,李二按照你老吩咐,去辦那件事了啊,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來。”
老人臉沉。
鄭大風連下跪磕頭的心都有了。
婦人丟了油紙傘,一屁坐在雨水地上,嚎啕大哭,“老不死的東西,喜歡灰啊,連自己徒弟的媳婦也不放過啊。”
老人搬來屋檐下一條小板凳,慢悠悠坐下,從腰間袋子裡拈出菸,碾一團放菸斗當中,起了旱菸,仰頭看著天空,本不理睬婦人。
鄭大風看著婦人在院子裡撒潑打滾,下這麼大雨,婦人又是好生養的滿段,衫又單薄,以至於楊家鋪子好多活計都趕來湊熱鬧,一個個著樂,大飽眼福。
婦人哭得撕心裂肺,只是驟然停歇,像是給人掐住了脖子,了眼睛後,趕起,拿起油紙傘就跑了。
婦人一邊跑一邊喊道:“有鬼啊!”
老人扯了扯角,道:“香臺上的老鼠屎,神憎鬼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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