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瞬間如死一般沉寂。仆人與保鏢皆靜若寒蟬，季林頭劇烈滾，渾濁的眼球布滿驚詫。

他早該想到的——

這羽翼滿的大兒子，心中藏匿著，是對自己累積多年深骨髓的怨恨。

仔細思量，當年季晴出事，季扶的反應的確有些詭異。他不聞不問，事不關己得，仿佛被瘋的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冷酷，淡漠，骨子里流淌著極度冰涼的。

對季林而言，這正是掌權季氏的最佳人選。

作為家族企業，星帆部關系復雜，旁系作的事也常有發生。彼時季林年事已高，肅清異己困難重重，急需扶持一名繼承者快速上位。

季扶也沒讓他失，在短時間，以雷霆之勢把握了集團的核心命脈。

只是……

這些年他勢力瘋長，一人獨大，收斂的利爪便逐漸開始顯山水。幾番作，竟暗中架空了父親在集團的權利。

接著退了婚約，私娶寒門子陸白為妻，在軒城名流圈狠狠打了季林的臉。

真是聰明一世，最終被親兒子給算計了。

季林雙拳握，腔堵著口惡氣，怎麼順都不下去。偌大的飯廳無人作，只有季扶在優雅地喝著湯。

“怎麼都不筷了？”

他放下湯碗，佯裝詫異地著眾人，接著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手輕陸白的發。

“落落，來了這麼久，你還沒敬老爺子一杯呢。”

陸白睫羽了一下，聽話地舉起酒杯，起走到季林面前：“季先生……”

“什麼季先生。”季扶笑著打斷，“爸。”

陸白噎住，咬了咬下，還是艱地開了口：“爸……”

“閉！”

季林臉頰搐了一瞬，像是終于忍不了這挑釁，扇似的大手朝揮了過去：“你有什麼資格我爸！”

這一掌下了狠勁，陸白幾乎栽倒在地，被葉敘在后眼疾手快地扶住。耳嗡嗡作響，角也破了皮，口腔甚至嘗到一鐵銹的味道。

淚水瞬間涌眼眶，卻生生地憋住了。

陸落落，不要哭。

你的境，哭沒有任何作用。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扶始終沒回頭看一眼，只是慢悠悠取了個高腳杯，往里頭倒滿猩紅的酒。

“怎麼辦呢？您打了我最心的人。”

他聲音涼嗖嗖的，聽不出任何溫度。

季林口劇烈地起伏，沉聲怒喝：“怎麼，你還想對你父親手？”

“……哪能呢，這大逆不道的事，我怎敢做。”

季扶譏諷地輕笑，舉起酒杯繞過巨大的圓桌，最終在蘇蕓穿著旗袍的婀娜影后停下。

他俯下，在耳側輕聲低喃：“抱歉了，小媽。”

蘇云肩膀一，驚懼地瞪大了俏麗眸。一杯昂貴的特級葡萄酒傾瀉而下，將滿頭滿臉澆了個徹。

“季扶！”

一掃之前的穩妥，狼狽尖著撲去撓他。葉敘使了個眼神，保鏢們立刻一涌而，擰住蘇蕓的手腕將毫不客氣扔到一邊。

季林狠拍桌面，額上出條條青筋：“逆子！！你這是要造反嗎！”

“不不，我只是想提醒您——”

季扶慢慢放下酒杯，皮笑不笑地與父親深深對視，“對我太太客氣點。”

“……否則，您的人也別想好過。”

陸白被葉敘護在后，怔怔站著。

豪華的水晶燈下，季扶慵懶雙眸被影蓋住，辨不清神，只看得到一片虛空的鷙。

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

他并非是替解氣。

他只是在利用泄恨。

花園里的轎車按了喇叭，將陸白的思緒從一年前的回憶中離。整了整擺，匆匆下樓。

正值黃昏，季扶的車準點來接他。

行駛了五分鐘后，男人才從繁忙的電話中出空隙，閑閑瞥了自己盛裝打扮的太太一眼。

視線很快聚焦在那絕的鴿紅吊墜上。

“不錯，紅寶石很襯你。”

纖長的手指在鎖骨上一勾，陸白愣了愣，禮貌回應道：“……謝謝。”

識時務，明白去季家必然要做戲恩，干脆戴上珠寶討他歡心。

夫妻倆在后座各占一頭，話語生疏，前座的葉敘卻習以為常。雖然機會不多，但回回與這兩人相，都覺氣氛尬冷得如同冰窖。

……也不知陸小姐是怎麼生忍這喪偶式的婚姻。

發覺自己在腹誹老板，葉敘一個機靈，立刻收起這可怕的念頭。

到了季府，居然是季林拄著拐杖親自開的門。當初那一掌影太大，陸白幾乎本能地往丈夫后了。

這作帶了點孩子氣，季扶倒是輕微一愣。

老爺子沒說什麼，了他們一眼，懶懶道：“進來，就等你們開飯了。”

大廳燈火輝煌，一場盛家宴準備開席。蘇云瞥見來人，表僵了一瞬，又立刻換了副面孔，殷勤地上前迎接他們。

如今老的大勢已去，這繼子權利滔天，斷不能與他撕破臉皮。

所有辱和委屈，都得暫且忍著。

即便是為了的兒子……

“大哥。”季扶方才落座，便聽同父異母的弟弟恭敬地向他打了招呼。

他略略點頭，臉上沒什麼表：“庭勻。”

季庭勻今年剛滿十八，五廓倒與季扶頗為相似，但遠不及他清雋，又隨了蘇蕓一雙輕浮的桃花眼。

目移向陸白時，無端端勾了點笑意：“嫂子好呀。”

不知為何，他的眼神讓陸白有些不舒服。

時隔一年再來季府，景已經截然不同。季林雙鬢斑白許多，晚餐過半，他才提了點氣神詢問季扶：“我聽說，你又截了洪家手上一個項目？”

“嗯。”

“做人留一線。”季林敲了敲桌面，語重心長，“洪家氣數已盡，別趕盡殺絕了。”

這些年，洪氏旗下的公司紛紛倒閉，洪家獨子洪茂軒，也就是季晴的前夫，也在去年因涉及巨額行賄而鋃鐺獄。

其中暗涌，與季扶的凌厲手段不了關系。

他卻淡淡一笑：“傷的野咬人才痛，得殺絕了才行。”

頓了頓，又孝順地給季林夾了塊海參：“父親年紀大了，別心，過好退休生活吧。”

季林被他噎了一道，眼中寒乍現，卻又轉瞬而逝。

他老了，神都大不如前，沒心搞父子反目這一套。季扶終究是他親生脈，星帆現下如日中天，不管怎樣，在繼承人的選擇上，他并未犯錯。

至于其他的……

他幽幽將視線轉向安靜吃飯的年輕兒媳上：“你們如今也婚一年，是不是該讓我抱個孫子了？”

此話一出，桌上眾人不由停下碗筷，陸白臉頰燒得通紅。

……生孩子？

與季扶一年都見不了幾次面，怎麼生孩子？

蘇蕓表微妙，笑著嗔怪季林：“哎呀老爺，兒媳還是學生呢，您這給的力也太大了。”

“作為人，有什麼比傳宗接代更重要？”季林語氣嚴肅，擰眉迫向季扶，“你年齡可不小了。”

季扶沉片刻，淡淡應下了：“好啊，我們盡快。”

他這次居然沒和父親唱反調。

抱孫子的話題過去，陸白卻食不知味了起來。碗里的羊似乎有些膻，吃了一口，突然有些想吐。

借故去了洗手間，抱著臺盆干嘔許久。思維像了線，奇奇怪怪的擔憂莫名涌腦海——

昨天晚上，季扶到底有沒有做措施？

不會已經懷上了吧？

兀自惶恐了一陣，陸白才扶額，嘲笑自己的失智。即便有早孕反應，也不可能這麼快。

回公館后，趕補一顆藥吧。

剛做好打算，季扶那句“我們盡快”又鬼使神差響在耳邊。心有些異樣，直到手機鈴響，才回過神。

“兒啊，最近在忙什麼？”

聽筒那頭傳來陸永善洪亮的聲音。父倆平時聯系并不多，但凡陸永善主打來電話，多半只會是一個目的。

果然，在彎來繞去的噓寒問暖過后，他終于步正題：“爸爸最近和幾個朋友想合伙做點事，但目前還缺了點資金……你看，能不能替我向婿借借？”

自從兒嫁進季家，他就沒過借錢的心思。

陸白嘆了口氣：“爸，當初那一千萬，您還沒還給人家呢。”

“怎麼？”陸永善一愣，“我都把兒給他了，他還要我還？”

幾乎在一瞬，那悉的辱又鋪天蓋地席卷了陸白。

這就是的親生父親。

他就是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養兒的意義，不過嫁人換錢。

“……爸，我勸您還是安分點吧。”

沉默須臾，陸白嗤笑一聲，換上漫不經心的語氣：“要惹惱季扶，他一不高興把我給甩了，您的債務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