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老人家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出手,”沈映譏諷地扯了扯角,臉上流出些許志在必得之,“可焉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好了,你先替朕將林家的人送回去,朕怕太后會在回去的路上對他們下毒手,今晚發生了何事,等你回來朕再跟你說。”
顧憫只能先按捺住心里的好奇,率領親衛出了行宮,遠遠跟在先行離開的林氏一行人后面,暗中保護。
因為怕林家人發現,顧憫也不敢跟得太,走走停停,騎馬跑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忽然聽到后的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顧憫勒住馬韁,回頭一看,只見一匹通純黑的高頭大馬穿過后面的茫茫夜,四蹄懸步如飛,朝著他們的方向疾奔而來。
不過一剎那的時間,騎黑馬的人便超過了顧憫他們,隨后在前面“吁”地拖長聲音吆喝了聲,等馬停下來后調轉馬頭,騎在馬上正對著顧憫,拱手做了個揖,微笑著道:“顧大人,好巧,你也回京嗎?”
道上一片漆黑,周圍并沒有照明之,幸好臨近中秋,天空中的一皎潔明月傾瀉月輝灑下大地,才讓人可以在夜中勉強視。
顧憫瞇起雙眸,仔細辨認了一下騎在黑馬上的人,認出是凌青蘅后,眉頭一皺,“怎麼是你?”
凌青蘅笑道:“為何不能是我?顧大人可別忘了,我來行宮,也是你讓人給我傳的消息。”
“這我自然知道。”顧憫冷嗤道,“我是問你,怎麼你直到現在才離開行宮?”
凌青蘅輕描淡寫地說:“我也是剛辦完了皇上代的差事準備回京,沒想到在路上還能遇到顧大人,顧大人若不嫌棄,咱們結伴同行怎麼樣?在下只有一個人,怕自己走夜路撐不住打瞌睡,再從馬背上掉下來。”
顧憫無聲冷笑,揮鞭拍馬加速向前,經過凌青蘅旁扔下一句:“道只有一條,難不我不答應,你就能不走這條路了?”
凌青蘅角揚了揚,也立即調頭追上去,兩人在夜中并駕齊驅,所騎之馬腳力相當,一時速度上也分不出勝負,疾馳了一會兒,顧憫怕被林家人發現自己的行蹤,才逐漸放慢了速度。
顧憫瞟了眼旁邊也跟著放慢速度的凌青蘅,雖然知道對方跟著他肯定沒安好心,但還是不免好奇皇帝到底將凌青蘅留在行宮里兩三天,代他做了什麼,于是裝作閑聊般地問;“皇上讓你辦的什麼差事?”
凌青蘅奇怪地反問:“顧大人不知道嗎?”
顧憫冷笑,目視前方冷冷地道:“在我面前怪氣,你說不說。”
凌青蘅也輕哂了一聲,他還記恨著當日顧憫設陷阱埋伏他,害他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事,好不容易等到能讓顧憫吃癟機會,當然要把握住以牙還牙。
“顧大人的脾氣,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凌青蘅悠哉悠哉地甩著手里的馬鞭,“實不相瞞,皇上將我留在行宮,是讓我做一件和你顧大人今晚所做的同樣的事。”
顧憫眸一凝,“你什麼意思?”
凌青蘅慢條斯理地道:“今晚花萼樓劉太后設鴻門宴宴請林家將,皇上讓顧大人你埋伏在外面接應,而我,則埋伏在花萼樓里。”
顧憫訝然轉過頭看凌青蘅,“你在花萼樓里面?你何時進去的?藏在何?”
凌青蘅坦誠道:“我裝扮小太監,隨皇上一起進的花萼樓。”
凌青蘅功夫不錯,有他護著,就算劉太后設下埋伏,起碼也能護住皇帝一時。
顧憫想起沈映把調度羽林軍的令牌到他手里時說的那句“將花萼樓所有人的命都托付于你手”,所以,皇帝到底還是給自己另外留了條后路,卻并沒有告訴他。
皇帝對他的信任,還是有所保留。
凌青蘅見顧憫默不作聲許久,試探地問:“顧大人,你還不知道今晚花萼樓里發生了什麼事吧?”
顧憫冷冷瞥了他一眼,凌青蘅卻似對他冷漠的眼神毫不在意,繼續說道:“而我在里面,卻看得聽得一清二楚。”
顧憫不耐煩地道:“你一路跟著我,到底是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凌青蘅頓了頓,抬頭了眼天空,“咱們效忠的這位皇上,心機城府之深,非一般人可比,他有許多事瞞著你,同樣,也有許多事瞞著我。我在想,若有朝一日,我們幫他奪回大權,他會不會變得和高宗皇帝一樣,漠視骨親、君臣之義,眼中只看得到權力?”
顧憫毫不猶豫地道:“不會,皇上絕不會如此絕。”
凌青蘅哂笑:“別忘了,他們都姓沈,是一脈相承的親生父子,父子秉難免相像。你知道我今晚在花萼樓中看到了什麼嗎?”
顧憫下頜微抬,漠然道:“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那就不必說了。”
凌青蘅眼睛看著前方,林家一行人的影好像在不遠,又好像離得很遠,聲音幽幽地道:“飛鳥盡,良弓藏,你覺得若是林家知道真相后,到底是會激皇上今日救了他們,還是會怨恨皇上設計他們,他們不得不卷皇權之爭中?”
顧憫沉聲道:“大業者,不拘小節。”
凌青蘅寒聲道:“好一個不拘小節,可你難道就不怕他是下一個高宗皇帝?當年高宗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多虧了徐家舒家力保,他才能功奪嫡登基為帝。可等到他大權在握,又是怎麼對的徐舒兩家?你難道不覺得當今圣上,和當年還是一個無寵無勢的皇子時期的高宗,境十分相像?你難道就不擔心皇上一旦掌權,行事就會變得和高宗一樣嗎?!”
顧憫默然片刻,冷不丁地轉頭看向凌青蘅問道:“你是舒家什麼人?”
凌青蘅怔了一下,才語氣生地道:“我不是舒家什麼人,我姓凌。”
顧憫嗤笑,“姓什麼什麼又能說明什麼,放在十幾年前,我也不姓顧。”
舒家乃是昭懷太子的岳家,當年昭懷太子謀逆案,就數徐家和舒家牽連最廣,兩家幾乎滿門被誅。
顧憫這話一出,就等于認定了凌青蘅與舒家有所關聯,畢竟若凌青蘅不是舒家后人,又怎麼能吸引韓遂這樣的昭懷太子死忠黨為其效力?
凌青蘅臉上已經完全沒了最初的戲謔,月輝照在他臉上,宛如鍍上了一層白的冰霜,他冷冷道:“顧大人,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們兩個為之效命的皇上,并不是什麼心慈手、碌碌無能之輩。坐在龍椅上的人,心只會變得越來越,越來越冷,但愿你我不會重蹈覆轍。”
說完便用力地甩了下馬鞭,黑馬吃疼,拔蹄狂奔向前,很快,凌青蘅的影便和黑馬一起消失在了溶溶夜中。
凌青蘅走得干脆,雖然顧憫剛才面對凌青蘅的質問,口口聲聲說自己相信沈映,可難免多還是會到些影響。
尤其是當他知道,沈映今晚除了讓他埋伏在花萼樓外接應,還另外藏了一手凌青蘅這步棋后,他就明白了,皇帝即使信任他,也不會毫無保留。
自古帝王總多疑,最可怕的就是這種多疑,會隨著時間慢慢累積得越來越多,直到最后變一柄殺人的利刃。
他之前一直以為,拒蒙古和親、捐朝臣、巧計還壽禮等等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幫皇帝出謀劃策,可現在他明白了,這些事,其實都是皇帝一人謀劃,包括今晚奪林家兵權的事,也是皇帝瞞著所有人暗中布的局。
不敢想象,假如有朝一日,等皇帝掌了權,會不會變得和古往今來的那些帝王一樣,多疑喜猜忌,眼中權力大過一切。
若是這樣,那他們這些人苦心孤詣蟄伏這麼久籌謀的一切,豈不都了一場空?
顧憫心頭宛如了一塊巨石,越想,心頭便越沉重,得他快不過氣來。
也因為想心事想得太出神,并沒有察覺到林家的人馬已經停了下來,還是后面的親衛提醒他,他才回過神來。
林家眾人早就已經都下了馬,各自手里都拿著武,做出一副防衛姿態,無數雙眼睛戒備地盯著顧憫他們,眼里充滿了敵意。
林振越先開口打破沉默:“顧君,你也跟了我們一路了,明人不說暗話,到底想干什麼,不妨就直說了吧。”
林徹提起手里的長槍,毫不客氣地指向顧憫,“怎麼?繳了我林家的兵權還嫌不夠,又想來趕盡殺絕?我林家兒郎為大應立下了多汗馬功勞,朝廷卻如此對我們,早知道如此,就不該為這種寡義的朝廷賣命!”
顧憫下馬,走上前恭敬地朝林振越行了個禮,“林將軍誤會了。在下并無惡意,而是奉皇上之命,暗中護送你們回營。”
林徹不領地冷笑,“兵權都奪過去了,反過頭來還裝什麼好人?假惺惺地做戲給誰看!”
“住口!不得無禮!”林振越回頭低斥了林徹一下,然后手指向一旁,問顧憫,“顧君能否借一步說話?”
顧憫點頭:“當然可以,請。”
兩人走到一旁單獨說話,林振越開門見山地問:“老夫不過是一介武夫,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有話就直接說了,敢問顧君,今晚這場鴻門宴,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后的意思?”
“林將軍心中難道對此沒有答案?”顧憫神自若道,“皇上如今制于太后,要你林家的兵權有何用?自然是太后的意思。”
林振越須道:“可老夫還是心存疑,太后為何會突然就想削了我手里的兵權?我林家又從沒得罪過太后。”
顧憫道:“林將軍難不還以為如今這種局面下,林家上下還可以繼續明哲保?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林家手握重兵,早就為太后一黨忌憚,收回林家的兵權只是早晚的事。林將軍可知,今日在下領著羽林軍就埋伏在花萼樓外?皇上猜到太后要對林家不利,所以命我率兵在外接應,下令要我務必保林家眾人安然無恙。林將軍,皇上宅心仁厚,你得知道恩啊。”
“竟有此事?”林振越驚訝地瞪大了眼,隨即低頭沉思良久,突然抬起頭,“還請顧君回去之后,務必幫老夫向皇上道聲謝,另外,再勞煩顧君幫老夫帶句話給皇上。”
顧憫看著林振越笑了下說:“林將軍請說,顧某一定幫您帶到。”
林振越眉頭嚴肅地皺起,下上的胡須抖了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語氣沉重而緩慢地道:“君恩浩,老臣不勝激之至,今后林家上下但憑皇上差遣,無有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