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還兼營販奴生意。林玉嬋對此完全出乎意料，仔細一想，卻又不奇怪。

這個世界的人也許對蓄奴司空見慣。然而林玉嬋接不了這種行徑。強烈覺得，自己在德行當妹仔、當學徒的這幾個月，完全是奴隸販子的幫兇。

看著蘇敏，征求他的意見：“他們都是無辜百姓，要是被販去海外，十有八九沒活路。”

蘇敏沉默片刻，油燈的照在他半邊臉上，他神漠然，眸子漆黑，好像夜后的珠江水。

“我救不了這許多人。”他最后說，“生死有命。”

有人已經爬出墻，回頭催促：“敏，快走！”

林玉嬋輕輕咬，下定決心，說：“那，你們先走。我……我再留一會兒。”

蘇敏眸子一暗：“為什麼？”

林玉嬋微笑，指指口：“良心痛。”

不指他能理解。比他們晚生了一百五十年，過慣了沒有迫的人生，有些東西已扎于本能，就算撞了南墻也改不掉，就算死過一次也不會妥協。

穿越過來幾個月，覺得自己始終沒有完全進“狀態”。也許永遠也不會進狀態。

要是現在為了所謂的“鄉隨俗”而對人間慘劇袖手旁觀，那不如明天就裹上小腳去伺候齊爺。

用力在蘇敏背后一推，假作不耐煩：“走佬走佬，別礙事！”

他點點頭，招呼同伴迅速離開。

林玉嬋飛快地撿起地上的鐵釘，分發給鴿子籠里的人。

一開始，人們猶豫畏。但過不多久，幾雙急切的手就了出來。

“出去之后快跑！”林玉嬋大聲道，“各走各路，返鄉下，兵分不出力一個個的尋你們！”

略估算過了，外面這些民間團練武裝，戰斗力跟這些缺吃穿的囚犯相比，一對一肯定完勝，一對五就未必能占便宜；而鴿子籠里關著的準豬仔，人數在守衛的十倍以上；如果他們分散逃跑，還能順帶幫著蘇敏他們吸引守衛力量。

當前最要的就是一個“快”字，不能落單。

囚徒們手腳上掛著麻繩，上沾著屎尿，蹣跚著爬出口。

忽然，有人回頭，擔憂地問：“姑娘，我們都已被迫簽了合同，做三十年苦力才能還清船票錢。要是我們返家，老板會不會拿著合同去討債，把我們的仔姊妹都抓走？”

很多人附和：“是啊！那船票錢我們幾輩子也還不清啊！姑娘，你是菩薩，你能不能跟老板說說，把合同還給我等？”

林玉嬋哭笑不得，這些大哥也太天真了吧！那淋淋的華工死亡率，難道會寫在合同上？

催促：“別管合同不合同的，先逃出去再說！老板不把豬仔當人看，等上了船，你們說不定連命都沒有了！”

有人搶著跑了，有人卻猶猶豫豫，半天了還在互相商議。

忽然有人大：“守衛來了！發現我們了！大家快回去！”

倉庫里的靜終于引起了門口守衛的注意。狂風送來一陣吶喊，一道閃電劈進珠江，映出了幾桿刀槍的冷。

而這些囚徒大哥的第一反應，竟是掩耳盜鈴地回到鴿子籠，假裝無事發生！

林玉嬋氣得耳朵冒煙，就想丟下他們，自己跑路完事。但隨后靈機一，撿起地上的油燈，照著墻角丟過去。

豬仔館里骯臟穢臭，堆著竹枝、木板、麻繩等雜，見火就著。

火勢不大，但在黑漆漆的空間里，一小團亮燃燒跳，也惹人注目。

林玉嬋道：“著火了！快跑啊！”

眾囚徒這才慌神，慌不擇路地涌到墻壁缺口，比林玉嬋苦口婆心勸得快多了。

“尊重個人選擇”之類的現代價值觀，在這種極端況下就是狗屁。還是暴力趕人最管用。

守衛趕到墻壁缺口，大吃一驚，不自覺地退讓。

本以為只是幾個豬仔沒鎖好，怎麼居然集越獄了！

屁后頭燒著火，前方的守衛面帶怯意，一群烏合之眾終于起，借著人數優勢，大著平推出去。

此時地道里傳來腳步聲，幾道火在墻上竄。王全的聲音在地道里語無倫次地大：“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些豬仔都是新加坡橡膠園定好了的，要是跑了，我得付違約金！快截住！——哎呀，怎麼著火了，快去端水！通知府，別張揚！蠢蛋，往哪走！”

王全王掌柜在作坊外面守株待兔，準備將竊的漢甕中捉鱉，誰知卻半天不見靜，帶人進作坊一看，才終于如夢方醒，所謂怡和洋行的買辦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談了那麼久的茶葉，卻原來是沖著豬仔去的！

林玉嬋扯頭發擋住臉，準備混在人群里趁溜走。

德茶行里，沒人知道今日在場。正如蘇敏所言，只要能順利離開河灘區域，就能安全回到齊府睡覺。

前提是，不能讓王全看見。

跑到墻壁缺口，待要往外翻，忽然有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推得倒退五六步，一屁坐地上。

“哎唷……”

是個急于逃出去的大漢。缺口小，倉庫里囚的人多，此時已經開始擁堵，眾人拼了命的往外，不出去的也用手墻磚，防止旁人從自己邊蹭過去。

眼看王全提著燈走近，林玉嬋扭過臉，拍拍上的土，再次沖到缺口旁邊。

“讓一讓，讓我出去！——喂，你們別在一起，把墻磚再敲掉些啊！口敲大了就走得快！”

此時已經沒人聽話，自然也沒人愿意犧牲自己逃命的時間去搬磚，有現的口，搶就是了。

方才還管“菩薩”的一個后生仔，用力將推搡到一旁，惡狠狠地說：“走開！不許跟我搶！”

林玉嬋用兩只手從人和人之間出隙，使出吃的勁往外。

說也奇怪，方才還神虛弱的一群囚犯，到了逃命的關口，都奇跡般的滿復活，了力大無窮的壯小伙，爭先恐后地搶行，林玉嬋一個瘦弱小姑娘，想見針都不可能，本就是蚍蜉撼樹。

嘩啦一聲，磚墻終于不住多人的重量，向下倒了一大片。在前頭的人失去平衡，東倒西歪地撲了出去，喚一片。林玉嬋只覺得腰上一撞，不知被誰帶倒在地，接著一只腳踩上耳邊碎磚，躍出了墻。

林玉嬋大駭。這是要發生踩踏！

捂住頭，一邊大一邊往外爬。然而囚徒們逃命心切，完全顧不上腳底下還有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即便是分發了鐵釘，撬開了籠子，催促他們快逃。

林玉嬋耳邊轟隆轟隆聲音不斷，一只腳踩到的發辮，痛得渾一，只能更用力地蜷起子。有人看見了，卻沒有手拉，而是順勢把的軀當墊腳石，毫不客氣地踏了上去——

千鈞一發之際，林玉嬋只覺得肩膀一，讓人拖出好幾尺，轟隆隆的腳步聲突然顯得遙遠而微弱。

驚魂未定，撐起子，拍掉眼前的灰土。

蘇敏渾，幾滴晶瑩的水珠沿著他臉頰的廓匯到下尖，他用手背掉。

“會眾兄弟們都安全撤了。”他面帶笑意，“我掐指一算，菩薩自難保。”

林玉嬋狼狽地笑了，嚨堵住，說不出個“謝”字。抬頭看看，豬仔們已逃出大半，有些人被踩得厲害，倒在口喚，被王全帶人控制住。

但大勢已去，十個里跑了七八個，王全愁眉苦臉，喃喃計算著損失。

守兵們也已趕到口，大呼小，燈投下狂的影子。林玉嬋心里一沉。

墻現在終于不擁，但也不可能再從那里出去了。

手腕一，被蘇敏用力拽開好幾步，躲暫時的黑暗。

“原路返回。”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