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買你們的孩子。快拿著這錢,去那邊吃碗熱餛飩,這孩子都快死了,別吃太快……哎哎,排隊,別搶!”
呼啦一下,整條街的難民圍了過來。
“大善人救命,我們也三天沒吃東西了……”
“老爺長命百歲,我妹妹病得快死了,能多給點嗎……”
“恩公我一拜,我老婆要生了,給點錢找穩婆吧……”
大善人散著財,忽然發現氣氛不對。圍在邊的民不但沒,反而越聚越多!
一個西洋皮革錢包很快見了底。他抱歉地說:“就這些了,大家散了吧。”
難民哪里肯散。一個老婦人委屈地說:“老爺,您把救命錢給了別人,就忍心讓老嫗我死嗎?”
大善人左右為難,只好翻了翻口袋,又翻出一包致點心,原是準備自己當零的。
老婦人一把抓走,飛快朝他磕了個頭,一瘸一拐地走了。
這頭一開,難民堆炸了。
“老爺老爺,您這個錢包看著也舊了,不如給了小的,換口救命的吃食吧!”
“老爺是菩薩下凡,您的洋布手帕也臟了,不如給孩子做個肚兜,晚上還能暖些……”
“快來啊!這里有大善人在施舍錢財,來者有份啊!”
……
蒼蠅似的叮在他邊的已經不僅是難民。林玉嬋看到至五六個街頭癟三,大搖大擺湊上來渾水魚。但見這可憐的大善人被圍在中間,有人他服,有人他鞋,有人掏他口袋,活生生就是一場攔路搶劫。
整個外灘的閑人都聞訊而來,帶著同的微笑進行圍觀。
林玉嬋看不下去,掉頭跑出兩條街,抓住一個無所事事巡捕,塞給他一角幣。
片刻之后,一個尖利的聲音響遍外灘:“巡捕來了!紅頭阿三來了!大家快跑啊——”
都知道印度巡捕比西洋人還兇。烏一般的人群這才一哄而散。
大善人被吃干抹凈,綢衫鞋子全沒了,中被人扯出好幾個破口,帽子也被薅歪,皮帶被走,就連辮子上裝飾的小玉扣也被扯斷,狼狽得一塌糊涂。
林玉嬋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他約莫三十多歲,眉很,眼窩很深,平時應該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帥大叔,可惜眼下這副臺風過境的模樣讓人實在驚艷不起來。但即便是逢此大難,他的眼珠依然平靜而清澈,跟這個年代大多數中國人那種麻木不仁的神大相徑庭。
頭一次在大清看到比自己還圣母的稀有種,林玉嬋覺得這大叔格外親切。想安他兩句,又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他方才被搶的財至值一百兩銀子。
那巡捕——并非紅頭阿三,也是普通中國人一個——看著那人直笑:“想在洋涇浜做好事?這些刁民不你一層皮算客氣!快走,別給我惹麻煩!”
富公子了落難麻雀,還沒太緩過神來,茫然點點頭。
他孤零零坐在馬路邊,提著松垮垮的腰,一的臟手印爛泥。
他想站起來,卻腳踩到地上的石塊,腳心劇痛,撲通又坐回去。
他出手,想說句求助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麼。
但周圍人人都在看熱鬧,離得遠遠的議論,生怕沾得近了,被他拽著屈,自己可說不清。
他恍惚看著這些嬉笑的臉,方才被流民的屈辱和惡心涌上心頭,眼中流出悲憤之。
直到灰蒙蒙的人群里,大膽走出來一個穿青衫的小姑娘,梳著整齊的發辮,眼中神謹慎而小心。
“給。個車回府,”林玉嬋最后還是忍不住發善心,用手巾包了一枚銀元,彎腰遞去,“請個大夫看看。下次別輕易財。”
忽然想,蘇敏小爺冷眼看著自己學雷鋒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麼一種恨鐵不鋼的心態。
大善人怔了半天,著手,接過的帕子。
他用力自己上的臟手印,搖頭苦笑。
“多謝姑娘仗義相助。我……我沒想到中國竟已了這副模樣。”
這話聽得林玉嬋渾一激靈。這口氣怎麼這麼外賓呢……
和剛剛空降到大清時的想一樣。
還有他對中國民風的完全陌生,難道……
起了個大膽的想法,比了個手勢,輕聲問:“您有健康碼嗎?”
大善人愣愣抬頭:“啊?哦哦,啊。”
林玉嬋不知是失還是慶幸。完全沒反應,看來是土著。
大善人狼狽掙扎爬起來,一個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帽子。
和帽子一起掉在地上的,還有在帽子后頭的辮子。
他趕撿起帽子,若無其事地戴好,蓋住一頭三七分短發。
林玉嬋心如同一萬只喜羊羊呼嘯而過。
搞咩?咩咩咩?
今年是1861,不是1911!
這堂堂大清國兩萬萬男兒,有多是已經把辮子剪了的?
這人絕對不簡單。追上大善人,盡量淡定地跟他對暗號:“
“先生,松柏林中洪是姓……”
“團圓今日在亭中……”
“本錢在手中,天下一般同……”
直到把蘇敏跟提過的各省認親口令都過了個遍,卻沒有任何回應。大善人用遲來的警惕眼神看一眼,問:“姑娘,你是算命的嗎?”
林玉嬋抿著,覺得這大叔實在是商堪憂。
大大方方笑道:“您見過倒給錢的騙子嗎?——哎,車夫。”
再纏下去就癡了。招手來輛出租馬車,讓車夫把腳大善人扶上去,然后揮手:“一元應該夠用了。再見,留心別被繞路。”
那人坐在車上,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還白拿人家姑娘的銀元呢。
連忙在懷里出個名片,雙手呈上。
“姑娘,有空來我的商號,我還你錢。”
林玉嬋接過。名片已經被無數只咸豬手得皺皺,依稀看得清上面的字。
容閎
博雅洋行總經理
地址:法租界西貢路X號,歡迎蒞臨商洽洋貨貿易……
“做生意的?”林玉嬋驚詫地想,“照他這散錢的速度,齊爺都能比他晚破產。“
翻過來還有英文。跟中文的容差不多,只不過名字下面加了一行字。
Yung Wing
Bachelor of Arts, 1854, Yale College, Connecticut
嗡嗡嗡,天上仿佛平白多出十個太,林玉嬋看著人力車遠去的背影,覺得眼睛有點要晃瞎,喃喃道:“是我想的那個耶魯嗎……”
用名校環招搖撞騙的也不。但他要是真騙子,為何不在中文版上寫明“耶魯”二字?要是他專騙洋人,那也該是冒充個阿哥貝勒,才算正確作吧……
況且以他這冤大頭的格,要真是騙子,一張口就得穿幫。
所以……是真的?
上輩子都沒見過一個耶魯學霸啊!!
一個耶魯畢業生,不遠萬里回到中國,被一群流民癟三給欺負這樣,就……也夠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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