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們真正看到那些生的、象化的苦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場的士。不人圍在林玉嬋邊噓寒問暖，安“這是突發事故，你的弟弟不會有事”；有人連連搖頭畫十字，跟著諾頓一世一齊誦主禱文。

等斯坦福先生接詢問回來，立刻覺出，東們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諸位請聽我一言……”斯坦福先生扯著嗓子，艱難地喊話，“方才布朗警已經確認，關于本人雇傭‘腥查理’團伙之指控，并、并無確鑿證據……這只是強盜和工人之間的私怨，上帝見證，本公司并沒有犯任何法律……”

資本家也是老油條。在行之前，他當然小心撇清了一切關系，抹除了一切牽連自己的證據。

布朗警也無意跟他撕破臉，例行公事問過話之后，就禮貌道別，回去辦案了。

但斯坦福先生發現，他的“自證清白”，并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這位先生，呃，皇帝陛下，請您下來吧……敝公司被人冤枉，如今已澄清……”

眾人冷冷看著他。而就算是最理智最冷靜的男士，此時也心極差，興致全無。

有人放下酒杯，拂袖而走。

對這些有錢紳士來說，工人福利什麼的他們不關心。然而斯坦福先生方才那一番充滿社會責任的激演講，明顯被這些傳單和警察問訊打了臉。

東最怕什麼？最怕自己的錢打水漂，怕公司高管奉違，對他們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今天能就無傷大雅的“勞工福利”撒謊，焉知明日不會在別的話題上糊弄人？

公司業績有沒有水分？年報是不是真的？那些壯志凌云的“展”和“效益”，到底是不是畫餅？

今日能讓公司東因為自己的親人而哭，焉知明日哭的不是自己，為著什麼其他的緣由？

信任的白紙一旦裂開一個，里面就是無底深淵。

斯坦福先生沉默數秒，意識到這件事的“主要矛盾”。

大清駐公使為何會摻和到這件事來？聽說在他們自己的國土上，西方商人欺侮中國平民，地方都忍氣吞聲；今天怎麼突然氣起來了？

他認為，一定是因為林玉嬋——這個有錢的中國夫人恰好是外使團員，為了給討說法，或者討歡心，公使老爺才決定把事鬧大，給他一個難堪。

其實斯坦福先生這次猜錯了——大清國積貧積弱，國土上列強橫行，這個沒錯；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天生的奴婢膝膽小怕事。陳蘭彬之所以自請赴，也是因為他懷古典士大夫氣節，在場郁郁不得志，所以才決定遠走重洋，另覓前途。如今他在地球另一端，上無朝廷監管，下無骨小人，不再是個無足輕重的三品文員，當仁不讓，了全華人之首，一舉一都代表國家面，責任空前高漲。再被林玉嬋和容閎游說一番，自然會而出。

陳蘭彬不僅去警局嚴正抗議，而且已經寫信寄回總理衙門，細陳華工在外洋之，請朝廷采取措施，保護大清子民。

斯坦福先生當然想不到這些。他只是認為，林玉嬋是問題的關鍵，必須趕搞定。

遂整理表，親自去攙扶那個哭得淚花花的東方人，誠懇地道歉，讓驚了。

“夫人莫慌。強盜襲擊工地，是我們安保不嚴，幸好沒出人命，您的弟弟也未必就在那里，您大可以放心。我會立刻讓人加派保安，確保此事不會再次發生……對了，令弟大名什麼，我可以派人去打聽……”

林玉嬋本來就緒不穩定，嗅鹽的怪味在鼻尖揮之不去。哭著哭著假戲真做，抓起地上的罷工傳單，質問：“那這些是不是真的？”

斯坦福先生臉青紅不定，“呃……不是，絕對不是！當然，筑路危險，工傷是不可避免的，但本公司一直都會給傷者合適的恤，財務報表里都有相關的支出記錄……至于同工不同酬，工時超長等事……也許是下面的監管人員擅自為之，引發工人不滿，絕非常態！請容我調查問責，給我一點時間……還請您對那位公使陳先生說兩句公允話，‘中央太平洋鐵路’絕不是那等榨勞工的汗公司，請他和大清政府放心……”

林玉嬋慢慢收淚，問：“您不騙我？”

“不不，當然不會，我向上帝發誓——”

諾頓一世在旁邊高聲附和：“Fault confessed is half redressed，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斯坦福先生，我相信你是個守法公民，今日暫不對你實行逮捕和懲罰。但是你的公司形象代表San Francisco城市風貌，還你限期整改，不要讓朕失……”

斯坦福先生簡直想弒君，把這攪渾水的瘋子一槍崩了！

林玉嬋趁機揚頭正，說道：“那麼我希在明天的報紙上，能看到斯坦福先生方才的的一系列聲明——同工同酬、工傷恤、合理工時、并且采取措施，保障華工的人安全。這也是對廣大東的一個代。能做到嗎？”

斯坦福先生咬咬牙，點頭道：“好。在場諸位紳士都是見證。”

林玉嬋破涕為笑。誠心謝過斯坦福先生，對周圍人喊道：“都說明白了。是公司里的中層監理違反公司規定，榨勞工，善良的斯坦福先生已經表示會補救。我真是太謝他了！上天保佑，今晚我可以睡個好覺了。”

盡管很想讓斯坦福先生面掃地敗名裂破產滾蛋，但這不是今天的主要矛盾。

唯一的目標，是為阿福等華工對抗剝削，爭取罷工的勝利。

而不是跟這個富可敵國的鐵路大亨撕破臉，斷絕他手下上萬華工的退路。

旁人見與斯坦福先生“和解”，也都吁一口氣，笑著圓場，先后告辭。

斯坦福先生還催：“那位公使老爺……”

林玉嬋挽住諾頓一世皇帝陛下的胳膊，一邊往草坪邊緣走，回頭嫣然一笑：“放心，我會和他說明況。大清公使在國并無執法權。他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姿態，不會為難您的。”

言外之意，別忘了登報哦。

斯坦福先生忍氣吞聲，和握手，送上車。

舊金山秋日的夜晚涼風習習，天大樓里的燈漸次熄滅。客人們三三兩兩回到豪宅。來自中國的孩子們結束了一日游學，正在旅館里吃夜宵。諾頓一世皇帝陛下回宮安寢，整個城市暫停了它飛速發展的腳步。

但，這個普通的秋日夜晚，注定有人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