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克萊門斯——馬克·吐溫邀請林玉嬋和蘇敏去他們位于康州哈特福德的新居共度圣誕節。
其實離春田市也就二十幾英里的路程。去了才發現, 容閎也在邀之列。還有一些當地文藝界名流,都是慕作家之名,前來給他接風洗塵的。
這些人看到客廳里一群中國男老, 都有點驚訝。有的還生出微詞, 為什麼要邀請有人種一起, 他們的文化又不過圣誕節。
馬克·吐溫邀請大家試讀自己的新手稿。在眾人被頻繁的金句逗得哈哈大笑時,他冷不丁說:
“這世上有許多可笑之事, 其中之一便是, 白人認為他們比其他野蠻民族稍微開化一點。”
(There are many humorous things in the world; among them the white man’s notion that he is less savage than the other savages.)
然后做出個等待掌聲的表。
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個笑話并不好笑。
容閎打圓場:“其實把白人換中國人也一樣啦。這是全世界的通病。”
林玉嬋馬上反駁:“這是white men 和 Chinese men的通病, 我們women不認領哦。”
奧莉薇婭一怔, 笑得前仰后合。
用man指代全人類是英文里約定俗的用法,們本土人早就習以為常。也只有這個外國人能從中作梗, 引申出不一樣的意思來。
奧莉薇婭舉杯, 環顧在場幾個太太小姐:“To the savageness of women.”
寄宿的幾個孩子英文水平漸長, 起碼聽懂這是個笑話,遂起哄歡呼不停。
紳士們見士高興, 只能樂得自黑, 哄笑一番。
有人拉小提琴, 演奏《鈴兒響叮當》的曲調。客人們用高高低低的調子跟著哼。吊燈上燃著一圈圈蠟燭, 壁爐里的木柴噼啪響,鍋中的胡桃南瓜濃湯咕嘟冒泡。剛出爐的蘋果派上灑著桂, 盛在紅綠彩紙裝飾的盤子里。窗外大雪剛歇, 白皚皚地包裹了常綠的杉樹、雪松和冬青,雪團中出鄰人家和煤油路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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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畢, 大部分客人告辭。馬克·吐溫邀請幾個中國客人去附近的避難山教堂觀平安夜燭禮拜。
“只有那里的杜吉爾牧師不討厭我開他玩笑。”
林玉嬋欣然應約。蘇敏有點猶豫,笑著拉他出門, 走上剛剛鏟過雪的石板路。
現下在大清境的外國教堂禮拜堂,盡管里面也有不善人,但由于中國和列強不平等的本質,或多或都帶著居高臨下的文化侵略的氣息。蘇敏對此警惕,也屬正常。
但這里是國。當地教堂沒有那麼多歷史文化包袱,就當去瞧新鮮。
本地教會福利院的孩子們披上花花綠綠的桌布窗簾,扮古人,排演耶穌誕生的景劇。上了年紀的夫婦輕輕相擁,并排坐在被一排排燭照亮的棕木質長凳上。
同行幾個中國孩子一開始很新鮮:“咦,這里的孤兒院,男孩那麼多。”
林玉嬋一問才知道,新英格蘭地區生活富足,有因別和貧困棄嬰孩之事。倒是因宗教原因,私生子極歧視,就算父母健在,也沒人愿養著丟臉。于是教會接收,除了孤兒院,還有給失足未婚媽媽提供的培訓就業機構,福利鏈條已是十分。
大家贊嘆。
教堂里有個小管風琴,當地鄉親合唱團輕誦圣歌。一瞬間,全場寂靜。
在國聽過的音樂僅限于紅白喜事上那刺耳的嗩吶,頭一次聽到和聲,霎時被迷住了,仰頭靜聽,眼里有璀璨燭。
林玉嬋也無端了眼眶。唱詩班并不算太專業,但心設計的和聲掩蓋了音的不足,教堂的穹頂洗滌了平凡的聲音,讓它變得立而空靈,宛如飄在空中的仙樂。
但知道,這種優無關信仰宗教。只有世代生活在安全富足之地的幸福之民,才有可能擁有如此寧靜安定的歌。
什麼時候,中國人也能過上這種悠閑而殷實的日子,他們的歌聲,不管唱什麼,一定也是很好聽的……
忽然,覺肩頭溫暖。蘇敏慢慢摟住,下輕輕擱在頭頂,神放松,低頭吻的額發。
他有意躲在角落里,卻不料頭頂的燭照出兩人的影子,拉得極苗條,把這個作昭告到整個教堂最中央的大理石地面。
長椅上幾個人立刻滿面笑容,回頭尋找。
唱詩結束,牧師和幾個紳士笑著尋過來。
“啊,遠道而來的中國學生。久聞大名。”一個灰西裝老者和藹地打招呼,“我是哈特福德市長,歡迎來到憲法之州。”
哈特福德貴為康州首府,人口區區數萬,還不如中國江南一個大村鎮。即使貴為市長,收工后也泯然眾人,跟普通老鄉打一片。
林玉嬋和蘇敏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些許疑。禮貌地跟市長打招呼。
報紙上沒說,這些中國學生最大的也只有十幾歲嗎?
殊不知,在歐人眼里,中國人永遠不顯老。尤其林玉嬋這種材小的姑娘,白皙飽滿,眼神真誠活潑,幾個老紳士一眼看去,都判斷不超過十六歲。
市長眼尖,看到兩人來不及分開的、勾住的手指,心知肚明地一笑。
年輕的熱人哪。
他想起關于中國人保守早婚的傳聞,又猜測,說不定已經結婚了,才會這麼親。
“原諒我的無知,但中國的已婚太太們有什麼明顯的,嗯,標識,比如戒指什麼的?”市長看著蘇敏,風趣地問,“我好據這一線索決定,該以什麼口氣跟這位迷人的士搭訕。”
市長夫人一頭銀發,挽著市長的胳膊,適時擺出一個夸張的吃醋表。
林玉嬋臉蛋一熱,別過臉抿笑。誰說國人直率。為了問一句婚否,發明出這麼多拐彎抹角的說辭。
蘇敏按照他倆慣常的說辭,告訴市長,兩人只是訂婚。
然后把攬得了點。
馬克·吐溫表忽然亮了。他一直以為這兩人早就結婚了……
他有心把火車上一路見過的逸事都抖落出來,還好良知未泯,及時打消這個念頭。
“有沒有考慮在國結個婚?”他忽然說,揶揄地指著邊牧師,“這位可敬的牧師今天剛好主持了兩場圣誕婚禮,手頭東西都齊備。而且他肯定不介意賺點外快……”
杜吉爾牧師張口結舌。這都平安夜了還不給他放假!
市長趕笑著圓場:“不行不行。我們康涅狄格州法律規定,未滿十八歲男結婚需要獲得父母許可……”
“滿十八歲了。”
蘇敏忽然低聲說。
周圍人一靜。
蘇敏忽然眸一閃,拉著林玉嬋走出兩步,離開燭的照明范圍。
他輕輕吸口氣,待要張口。
林玉嬋說:“好。”
一個字,很爽快。
他有些驚訝,本能地退卻,微笑道:“他們說著玩的,拿我們開玩笑。”
低頭,目往下,看自己小腹。
那里被厚厚的大和子遮著,平平展展,誰都看不出里面的玄機。
又瞥一眼在教堂里玩耍的國福利院小孩,輕聲說:“不能像那樣。”
父母不是合法夫妻的孩子,就辦不來出生紙,就是illigitimate child,是被歧視、被欺負、沒有任何法律地位的私生子,連帶著父母也抬不起頭。在十九世紀的世界,這條規矩目前中通用。
莊嚴的教堂更是提醒,在宗教氛圍濃厚的國,“未婚生子”甚至比在大清更難以令人接。
蘇敏抿一笑,故作失,問:“就為這個?”
“你還想怎樣?”飛個白眼,輕松說,“一張紙而已。”
他一眼不眨地盯著,眼深沉,如同著了魔。
林玉嬋被他看得難為,別過臉,很耍賴地說:“是你先問我的呀!”
雖然并沒有問出聲。不過,在他說出“滿十八歲”的那句話時,有些念頭便再也藏不住。
蘇敏用力的手,返回燭下,輕聲詢問市長幾句話。
市長和牧師反倒有點意外。本來以為是玩笑,看這中國年輕人的神態,好像當真了!
“……對,對,確實可以,先去市政廳登記,然后可以據自己的信仰選擇教堂或者其他宗教場所……不過,神圣的婚姻神圣的法律,不可兒戲……”市長忙不地給這沖的小伙子打預防針,滔滔不絕地普及法律,“你若真想娶這位賢淑麗的太太,就要做好對負責一輩子的準備。你要有足夠的積蓄養和你們以后的孩子,你要在法律意義上代表,你要為的財產和嫁妝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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