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下樓,只見蘇敏已端坐在書桌前,回頭看,食指放在邊,噓了一聲。
他邊的嬰兒床里,安安靜靜放著的孩子。小臉蛋寧靜,正睡得香。
林玉嬋大驚:“你……”
“吃過了。知道你不放心,讓臨近農場送來的新鮮羊,煮沸晾涼。很喜歡,比平時吃得多。”蘇敏捻著一把裁紙小刀,一邊條理清晰地說,“尿片和裳都換過,按你教的法子洗了澡,涂了凡士林油。十分鐘前剛睡下。餐桌上有牛角面包和紅茶。”
林玉嬋慢慢松口氣,又難以置信。
這些事,平時他們兩個人干都跟打仗似的。他今天開掛了?
又注意到什麼:“你在拆信?”
“積太多,不如清理一部分。”他握著刀,角似笑非笑,“比如這封老趙的信,我猜多半是辭職……”
林玉嬋慌忙撲到桌邊,有些不滿地護住那些信件。
“我……這些我都會理。不用你幫……”
說到一半,心虛地放低了聲音。
這話不是第一次說了。但積的事太多。踏社會十幾年來,從沒有過這麼長時間的事業斷層。每次決心要做,提不起勇氣和神。
蘇敏挑眉,溫如水的眼睛里沒多溫度。
“阿妹,要是覺得累,就多休息幾個月。這些文書你先看看,如果需要,可以簽字。”
再瞥一眼嬰兒床里的崽,確認睡,才狐疑地接過一沓文件。
都是悉的、蘇敏的字跡。流暢鋒銳的英文,輕快雋秀的小楷,只是容都十分可疑……
蘇敏面容冷漠,輕聲確認了的猜測:“按照哈特福德市長的指點,一共十三份文書。簽了這些,送到不同的領館和衙門,能讓我們的婚書在各地永遠合法。林姑娘,簽字吧,我可以代你理所有雜務。相信我,不會給你虧錢的。”
林玉嬋驀地咬,齒間疼痛,一瞬間氣翻涌,有種被背叛的覺。
“我沒有想放棄!”低聲音,咬牙,“我只是……只是有點累。”
他點點頭,語調咄咄人:“簽不簽?有幾封信等不得。”
將一摞文件摜回桌上。激將法,看出不來?
“拿過來。我理。”
蘇敏極輕微地勾了勾角,拍拍邊一個空凳子。
坐下,有些頭暈。他耐心等著,將那些結婚文件拾起來,摞好,刺眼地擺在面前。
跟他作對,立刻又拂到一邊。幾張紙飄到空中,落在嬰兒床的蕾花邊上。
林華翻了個,眼看要哭。
林玉嬋的心憑空一凜,本能地想起去看。
但還是穩住了。賭氣似的,沒離開凳子。頭一次故意忽視自己的孩子,不由得生理的焦慮,手抖,有一種虛的覺。
新生兒細細地哭了兩聲,小手舞了幾下,竟而又睡著了。
蘇敏摟住,有些得意地宣布自己的發現:“瞧,你不管,也會自己睡。”
林玉嬋不服氣地想,下次就沒這麼好運氣。
拿過最厚一封信。是船招商局的東年報。蓋著碩大公章,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容多麼佶屈聱牙。
但驚奇地發現,信已被拆開了,邊緣鋒利而齊整。
蘇敏坦然回看,幫將里面厚厚一本裝訂好的冊子出來,翻到中間某一頁。
“都讀完太浪費時間。你看紅圈里的容就行。”
有用的信息和數字,他已都劃出來了。各幣種的匯率、還有當前各行利率也都注明,當真一目了然。
林玉嬋怔住。
再看其余信件、訂單、合同,都已被他擅自拆開,讀過,畫出了重點,有些還提出了自己的理建議。至于一個月里送來的各樣報章,已被他簡,做了厚厚的剪報本,同樣用紅筆圈出了信息量大的段落。
另外還有不遠近朋友的問候信。有些純屬商業禮節的信件,蘇敏已替回了,留了底;還有些整理好的近期邀請函,某報刊的專題寫作邀請,某太太家中的文化沙龍,某地的工業博覽會,某商業大亨的演講……
已經被他擇優選出,按日程排好,撰寫了得的回函,就等簽字。
“好了。”蘇敏見還要檢查,輕輕按住的手,“今天先理這麼多。你的面包上想要牛油還是果醬?”
林玉嬋茫然看著那一桌子圈圈點點,突然眼前模糊一片,丟下筆,撲在他懷里大哭。
“我、我好沒用……嗚嗚……讓你失了……”
蘇敏不言語,只是默默弄的頭發額角。
“阿妹是世上最能干的姑娘。”他聲音帶笑,告訴,“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要強,事事不肯放手。”
“我……嗚嗚……”
“不要對自己要求太苛刻。養孩子不是做買賣,永遠做不到完。”
泣著,反駁:“我懂……”
他一個不會生孩子的都懂。能不懂嗎?
就是覺得自己沒出息,還要他手把手幫到這個地步……
“阿妹記不記得,”蘇敏輕聲在耳邊說,“我為了湊十萬兩銀子,把原來的義興拆賣之后,整個人傻了一樣,覺得這輩子再不會有出息。若非你不棄,在博雅給我留了個位置,讓我每天有點俗事做做,我……我也未必能過來。”
林玉嬋好不容易收了眼淚,嘩啦啦又掉出來。
“所以,”他吻面頰,拇指掉凌的淚珠,“我是知道的。這種時候需要有人幫一把,不丟人。”
嗚咽著點點頭。
“還有……”他輕吻的頭發,有點委屈地說,“照顧蘇蝦的活計,你要相信我。我也許做得沒你好,但最起碼比那個大文豪強點吧?你老不讓我手,以后不認得我怎麼辦?”
林玉嬋哭著哭著笑出聲來。跟馬克吐溫的笨手腳一比,蘇敏簡直是宇宙第一模范男月嫂。
既然已被蘇敏看出自己的窘境,也不再端著,干淚,聲謝了他,放平心態,開始讀招商局的年報。
沒讀幾行,林華又哭了。
這次是真的醒。新生兒的睡眠原本就是碎片化的。林玉嬋這段時間極有過完整的安眠。
都說嬰兒的哭聲是基因碼,讓當媽的不可能忽視。
頓時起了一的汗:“可能尿了……”
蘇敏按住,不讓彈。然后起,從容把崽崽抱起來,換尿片,放在出門的籃子里,蓋一層棉布。
“今天把給我好不好,”他輕松地說,“你說的,每天要曬夠太。”
見一臉警惕的樣子,又補充:“我保證……”
想了想,他能保證什麼呢?嬰兒無知無識,就像個隨時發的火山,就連這當媽的都未必能哄明白。
最后只能說:“保證活著回來。”
然后,在要發瘋的眼神里,笑著關上門,好像只是出門談個單子。
母嬰分離。門外立刻響起尖銳的哭聲。
林玉嬋強迫自己冷靜,忍這個痛苦敏的過程。
世事哪有永遠順遂。正如降落大清伊始,滿懷希回到“家”,卻沒想到,等待自己的是片和賣契。
正如當初接過容閎的臨時聘書,卻沒想到那個看似遙遠的博雅公司,卻了一生的財富和負擔。
在決定生下孩子的時候,滿心只有未來和,卻也沒料到,自己的居然會被這個毫無殺傷力的小東西,弄得如此神魂顛倒。
但必須走出來。必須克服億萬年的生本能,重新找回自己的節奏。
在人生的旅途中拐了個彎,走進未知的世界看風景,卻被困在了黑暗的迷宮里。還好,有人在迷宮的出口等著,給點亮一束。
林玉嬋閉眼,深呼吸,掉眼角的淚痕,調整好自己的心跳,開始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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