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辦公室門被敲響,書小劉恭敬道:“紀總,有位謝小姐說和您有預約,我把人帶上來了。”
紀悠之沒有想到人來得這麼快,立馬正襟危坐,提了提氣勢這才“嗯”了一聲,讓人進來。
窗外灑進來,謝昳跟著劉書走進辦公室,摘了口罩和墨鏡,銀灰長發在頭頂綁了個高馬尾,鬢角邊茸茸的碎發蜷曲。掌大的臉未施黛,額角青筋畢,看著神很差。
大概是來得很匆忙,微微息,口起伏劇烈著,一雙平底鞋白的鞋幫發灰,黑的邊竟然也有些醒目的污漬。
很狼狽的模樣。
五年不見,紀悠之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和他記憶里的那個謝昳,似乎有些不同。當年他們這幾個人里,最讓人看不的就是謝大小姐,自信、驕傲、目中無人,每次出門必須打扮致。
從妝容、首飾、服裝到香水,每每都是最講究的人,哪里有過像今天這樣的狼狽模樣?
紀爺一向是吃不吃的主,到邊的找碴立馬下去,他咳了兩聲,有點心虛地不敢看:“謝昳,你來了?”
“紀悠之,好久不見。”謝昳走到沙發近前,短暫和他寒暄,“抱歉,今兒時間迫,我一會兒還得去機場,咱們就切主題吧。江澤予五年前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悠之聽到這里,迫自己把方才下去的心腸起來,板著張臉走到奢華酒柜旁邊一個小的碼箱里,輸了幾個數字后從里面翻出來一個U盤。
“跟我來。”
他的辦公室比起隔壁江澤予的那一間,實在豪華得不像樣,書桌后那扇門推進去,竟然是個完全閉的私人影院。
紀悠之把幕布降下來,點開U盤里的視頻文件,頓了會兒又有一點不忍心,大發慈悲道:“你要是很急,也可以從加拿大回來再看。”
謝昳有些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搖搖頭,本來沒有想說話。
但想起來這幾年,紀悠之對江澤予真的算夠意思。于是沖他禮貌地點了點頭,帶著謝意道:“不用了,你今天能讓我過來告訴我事的原委,我已經十分激。”
紀悠之便不再多說,走出去的時候還給帶上門。
房間里唯一一點線隨著門關嚴實消失殆盡了,那投影儀開始運作。
視頻的前幾秒,白幕布上還沒有什麼容,投影儀運轉的聲音“嗚嗚”作響,詭異冷像是臨刑前來自鬼門關的風聲。
謝昳的心臟“怦怦”跳起來,死死盯著那屏幕,手指頭抓了沙發上隨意搭著的毯。
十七秒的沉默之后,屏幕一閃有了畫面。那畫質不算清晰,背景是個審訊室模樣的房間,一胖一瘦兩個戴了手銬的黑人坐在桌子對面,沒有什麼表。
屏幕左下角的細小英文標注顯示,這是單獨審訊之后的第二審訊。
畫面近乎靜態了幾秒鐘后,視頻里忽然傳來一個非常年輕的聲音,口音很式,大概是一個國警察。
審問很標準:“把你們發現他的地點、時間再陳述一遍,還有,為什麼把他當作目標?”
幾秒鐘的沉默后,那個瘦點的黑人先開口,大概因為這是第二次陳述了,他回憶起來非常流暢:“……我們是在威尼斯海灘附近發現的他。下午五點多,我和Mike本來想去附近的酒吧喝兩瓶,便看到他一個人走在街道上,時不時向附近的人打聽著什麼。我當時就覺得這個人是我們的目標,孤一人的中國游客,年紀看著才二十來歲,肯定有錢又怕死。”
警察嚴肅發問:“他在打聽什麼?”
那個瘦子里的Mike抬起被拷在手銬里的兩只手,用大拇指蓋撓了撓腦袋:“他在打聽一個孩子。這個中國人可能腦子不太好使,杉磯這麼多人,誰能認識他說的人?再說了……”
警察不耐煩聽他多余的評價,語氣冷地打斷:“那他為什麼后來會跟你們到巷子里去?”
兩個黑人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名Mike的那個開口,語氣頗有些沾沾自喜:“……我和Aaron告訴他我們見過那個生,撒謊說那個生和我們是大學里的校友。他不太相信,我們就故意翻了一下手機,然后騙他說照片不在手機里,我們公寓的相機里有和那個姑娘一起在Party上的照片。”
Aaron接著補充了一句,回想起來騙人得逞的過程竟然還有點得意:“亞洲孩兒都長得差不多,和國本地的孩兒比起來,大部分都很靦腆。我就隨便比劃了個高,問他是不是眼睛大大皮白白的,留著黑長發、不笑的孩兒。沒想到大概是蒙對了,他沒有再猶豫,跟我們走到了巷子里。”
他們說話的間隙,視頻里還有細微的“沙沙”聲,大概是另外有警察在做筆錄。
那個年輕警察又繼續發問:“所以……你們把他騙到巷子里,目的是實施暴力?”
Mike聽到這里有點慌,聲音提高了許多想要為自己辯解:“Sir,我和Aaron真的只是想要搶點錢,沒有想要傷人的。”
Aaron此時面也有些難看,魯地罵了句臟話:“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會反抗得那麼劇烈,一般的中國游客,被搶了都不敢反抗。而且我們拿了錢,通常會把他們的護照、證件扔在旁邊的垃圾桶里,他們最多就是損失一些現金。但這個fuckingChinese非常奇怪,發現錢包被搶之后沒有逃跑,反而死死追著我們不放,整整追了兩條街。”
“是啊。”Mike很不甘心因為一次無關痛的搶劫進了局子,“再過幾條街有巡邏的警察,我們倆不想惹事兒,就直接跑進另外一條巷子。我們想要打開錢包拿錢,那小子突然就發了瘋,像是不要命一樣充過來搶他的錢包,我以為他是要上來打我,就……正好那巷子里有截廢棄的鋼管。”
他說完,又罵了句臟話,有一點后悔:“Fuck,我應該把錢包還給他的,我后來才發現,他那個破錢包里竟然只有二十刀……就二十刀!還他媽追了我兩條街!”
他陳述完,視頻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許久之后,年輕警察把一個被污染了、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錢包扔在兩個嫌疑人面前:“是這個錢包嗎?”
Mike笨拙地扯開折疊錢包的按鈕,看了眼里面僅有的一張二十元面額的金,點頭:“Sir你看,出了事,我連這二十刀都沒有敢拿,這錢包里除了這張紙幣,就連一個鋼镚都沒有。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拼了命一樣過來搶這個錢包。”
他話音落后,審訊室里陷了很長的一段緘默。
許久之后,那視頻的斜下方出一只手來,修長的手指頭重重點在錢包右下角放證件照的明格子上。
那里面放著一張孩子的照片,被已經干涸的鮮掩蓋了大半張臉,卻還是能依稀看出漂亮的面孔。
昏暗的私人影院里,不論是皮質的沙發還是絨質的毯都異常冰冷。
謝昳的抖得實在太厲害,耳鳴聲“嗡嗡”作響,震耳聾。
可還是清晰地聽到了那位年輕警察指著那張照片,帶了一些憤怒的聲音。
“這是他喜歡的孩兒的照片,就是你們里瞎編的那個留著長頭發、不笑的孩兒。這位年輕人從中國千里迢迢到國來,到杉磯來,他得靠這張照片找到他的孩兒。”
原來他來找過啊。
二十七歲的謝昳絕地閉上了眼睛,聽到心臟里面響起的巨大轟鳴聲,仿佛穿過了漫長的時間隧道,看到五年前,黃昏時候的杉磯。
黃金海灘邊海風味很咸,椰子樹隨著風搖晃,年輕的中國男生在街頭無助地走著。這樣聰明的一個人,卻用了最最笨拙的方法,他竟然企圖在杉磯這麼大的城市里,靠著一張照片找到。
可是他們怎麼能打他呢?
那個人還說,他用鋼管了,他們用巷子里生了銹的廢舊鋼管打了他,他躺在地上,流了好多好多的,嚇得他們連錢包里的二十刀都不敢拿。
謝昳仿佛聞到了幽深巷子里的鐵銹味,是鋼管上的更是他額角噴涌而出的鮮帶來的。仿佛看到了那個不要命一般的年,捂著額角痛苦又絕地倒在異國他鄉冰冷的地面上。
他那個時候肯定很疼吧?怎麼可能不疼呢?
被打得眉骨骨折、頭破流,以至于險些雙目失明,以至于五年之后額間的骨頭都有一凹陷,以至于雙側視力損到看不清楚路、時常摔得青一塊紫一塊。
……是錯了啊。
謝昳忽然彎下腰,力地跪在地上,一聲又一聲地干嘔著,又絕地嚎啕出聲。
這一切,都是做錯了,是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我冒了不好,而且這章這麼長,你們不能罵我啊。
接下來肯定會有甜甜甜啦,昳昳總算是醒悟了。謝在2020-01-26 16:28:48~2020-01-27 13:20: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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