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那天，北京城久違地放了晴。

和煦的冬日暖悄無聲息地融化著路邊的積雪, 把屋頂上的瓦烤得紅了臉。

謝昳和江澤予一起去外面超市囤了很多年貨, 各各樣的零食水果、小孩兒才玩的煙花棒、還有夠吃上一整周的食材，兩人還心未泯地送了彼此一件新服。

謝昳拎著手里那件飽和度極高、搭配起來挑戰很高的正紅羊絨大, 十分嫌棄地撇了撇：“我又不是本命年，這也太炸了吧？”

這整片扎眼的紅可難倒了謝大博主, 腹誹著直男審不可信。

沙發上還在辦公的男人抬起眼,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紅多好，過年喜慶。”

他說罷，把筆記本電腦擱在一邊, 沖謝昳招招手：“昳昳, 過來，我幫你穿。”

謝昳拿著服走過去，乖乖張開雙臂任他擺弄。

男人的手干燥又溫暖, 輕輕為套上大, 又細心地將的黑長發從領中撥出來。期間那手指到細長溫熱的脖頸時放慢了作，似是無心的曖昧撥。

謝昳不出預料地紅了臉, 便聽到男人愉悅的淺笑。心底暗罵自己沒出息，都上車兩個月了仍舊對他毫無抵抗力。

江澤予拉著細細打量了一番后，又走到樓下謝昳用來放置公關品的帽間, 找了一條人造皮草的圍脖, 輕輕給戴上。

他甚至翻了一條頭繩出來，手法生疏地給謝昳綁了頭發。

謝昳幾次職業病發作想要打斷他，但看著男人眼里難得的興致, 只好渾僵地任他擺弄。

江澤予總算弄好，站得遠了些，由上至下仔細 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謝昳在腦子里憑空組合了一下他前后拿的單品，實在是想象不出來這樣的搭配有哪點令人滿意的。翻了個白眼吐槽道：“阿予，你小時候是不是沒玩過芭比娃娃？”

才這麼熱衷于裝扮類游戲。

江澤予沒回答，拉著人走到鏡子前，手了的長發：“好看。”

謝昳很給面子地看了一眼鏡子，本打算不管看到什麼樣辣眼睛的畫面都先無腦夸一波他的審，沒想到看到鏡子之后反而愣住。

竟然，沒有想象中的車禍現場——鏡中孩子黑長發乖乖地束在腦后，綁頭發的人不練的手藝反而讓發頂顯出茸茸的隨意來。質地很好的紅大款式很乖巧，就連扣子的形狀都是學生氣十足的牛角扣，領口圍了一圈純白的微博，挑不出一雜質，將孩兒本就小巧的臉襯得只有掌大，倒是一雙眼睛愈發大了。

謝昳的眼型較長，一顰一笑都給人一種清冷的覺，可如今同樣的一雙眼睛，在清淡的妝容和這喜慶的打扮下居然顯得圓溜溜的。

要是年紀再小上幾歲，倒像個年畫里的娃娃。

鏡中，高大的男人從背后抱住，雙臂疊環在的腰間，聲音魅又溫：“昳昳，今年過年我們一起。”

謝昳側過臉看男人領口的細紋理和他至極的結，然后鬼使神差般吻了下他的脈。

把在那上面，著溫熱有力的跳，忽然張重重咬了一口，留了一圈細細的咬痕。

男人吃痛“嘶”了一聲，而后故作惱怒地瞇了瞇眼睛：“咬我干嘛？昳昳，你屬吸鬼的啊？”

謝昳搖了搖頭。

這是回國之后過的第一個年。

在國的時候年味很淡，國人過圣誕節、復活節，除了華人社區，大街小巷完全沒有中國新年的宣傳。

以至于有幾年甚至到了春節當天看到微博底下的留言才知道那天是過年。

就算這樣，謝昳對于“過年”仍然有一種莫名的信仰，就如同基督教徒們對于圣誕節的信仰——在的記憶里，劉夢告訴過，每年過年的時候年都會來人間走一遭，把這世界上的悲劇和不幸清零。

謝昳轉過抱他，笑得有點壞：“我給年留了個印記，讓他來的時候嚇嚇你。”

然后把你上的所有不幸，都清零。

電話那頭紀悠之的語氣中摻雜著匪夷所思：“我靠你真要去啊？還帶著你家謝大小姐一起？”

紀悠之說的是大年初一孟家舉辦的新春午宴，他們給擇優的兩位創始人都發了邀請函。

當年擇優起步的時候，孟家作為互聯網前輩，給了很多建議和提攜，所以他們的邀請不好拒絕。從前但凡有這類應酬活，江澤予通常二話不說就推給他，所以紀悠之只是打電話過來隨便問一下，對他沒有任何期待。

沒想到江澤予竟然真的要去，并且還說要帶上謝昳。

紀悠之得兩眼淚汪汪。

這男人一旦有了媳婦，躁的荷爾蒙得以平衡，渾戾氣得以疏解，果然人都變得善良了很多。

“怎麼，有意見？”

紀悠之連忙搖頭：“我當然沒意見，舉雙手贊！你要是去我就可以解放了，大年初一我正好可以陪瀾瀾去家里拜年，我丈母娘肯定得留吃飯。”

“不過不知道孟家今年的哪門子風，設的宴會地點離市中心特別遠，是東邊那塊兒一個什麼縣里，孟家在那兒有個紅酒莊園，開車得兩個小時左右。你書已經回家過年了？用不用我找人開車送你們過去啊？”

“不用了，大年初一沒必要讓人回來上班，我自己開。”

“那行，你的眼睛白天開車應該沒什麼要，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兩個小時后，周家別墅，書房。

“董事長，我和孟家提了您想喝他們家自產的葡萄酒，他們果然把這次宴會的地點設在了紅酒莊園。孟家那邊發布了賓客名單，江澤予已經確認要參加后天中午的宴會了，并且還會攜伴。”

書房中間是個梨花木制的茶幾，上置一整套陶瓷茶，是清三代的窯青花瓷，和北京城博館里放的那套是同一年出的。

泡的是特級明前君山銀針，茶芽長短均勻，品相極佳，細長如針狀。

周奕泡茶的手法很老道，洗茶速度快，出湯平穩：“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用玻璃杯泡茶，說是能觀察到茶葉的形狀。但品茶，從來不是靠視覺。”

他抿了口茶，舒適地瞇了瞇眼睛，而后將杯子擱在茶幾上。

“帶伴多好，雙對，也有個伴。碧海方舟開往宴會地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多叉路口，沒有監控，是事故多發路段。聽說，人們稱它為北京城的百慕大。”

劉書聞言，垂在側地雙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周奕自顧自說著，而后又抬起眼，扯了扯角沉聲道：“記得囑咐一下開車的人，要有一點技巧，盡量把打到江澤予的視野范圍。他的視力在強下幾乎如同一個盲人，不要這點事都做不好，后天中午，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劉書點點頭，心里卻十分張，周家畢竟是北京城第一豪門，多雙眼睛盯著。在商場上這麼些年，他的手上不是沒有經過生意上的齷齪事，不過每次都是打的邊球，不像這一次，這可涉及到人命啊。

劉書低下頭掩蓋住復雜的神，只結結地問道：“董……董事長，這件事真的能嗎？變數……變數太大了。首先，江澤予的書雖然休假了，但他可能會找別人開車。何況，就算導航建議開那條路，途中如果有旁的通狀況，他興許會變道。要不我們還是……”

他話音未落便被周奕打斷：“老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業務能力強，工作仔細，就是膽子太小、顧忌太多。你放心去做，就算這次不我也不會責怪你。這種事，從來不要求一次必達的。”

“泡茶尚且要洗茶，籌謀更要懂得放三分、收七分，一次不還有下次。算計人，最最忌諱的就是心急，心一急，事就容易辦得太滿，從而留下過多線索。畫過山水畫嗎？山水畫里留白很重要。做計劃不能嚴合、從頭至尾針腳縝，反而要空出大片的留白給老天爺去填。”

他說著又抿了一口茶水，很淺地笑了一下，屬于老年人地和藹笑容宛若仁慈的救世主：“我留了這些空白，已經是手下留，到時候如果依舊出了事，可怪不到我頭上，只能怪他命不好。”

劉書聞言不著痕跡地了額頭上的汗，看著周奕和善的笑容只覺得一陣骨悚然。

“還有，我這兩天忙著這件事，沒出空去看子駿。他這兩天還安分嗎？”

劉書點點頭：“爺每天就是在病房里打打游戲，倒是沒再提要出院的事了，前兩天我給爺帶了一份公司目前經營的各大產業名冊，他看得還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