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北上,出發前雖已預留出足夠的路上日子,但為確保能趕上下月裴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一路行程還是安排的頗為湊,從泉州港出發,走近海航線,過福州,等江南,便轉陸運河,繼而直抵京城。
還在數月之前,宋家夫人就派了兩個心腹婆子來到泉州甄家,此番一道同行。
宋家雖是裴家的姻親,但甄家嫁,他家怎又會派人同行,這說起來,還有一番掌故。
宋家兒從前嫁給裴家長房次子裴修祉,幾年前病去了,留下個兒子,名全哥兒。宋夫人膝下只這一個嫡親兒,兒不幸去后,傷心不已,對全哥兒疼惜如命。
風水流轉。帝死去,順安王做了皇帝后,宋家因擁戴之功得皇帝重用,這兩年地位扶搖而上,權勢人,而與之形鮮明對比的,便是衛國公府的落敗。
衛國公府的裴老夫人,這幾年已經深居簡出,不大管事了。長子衛國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爺掛個閑職,宋家難免漸漸自大,于禮節開始怠慢,宋夫人常來衛國公府看全哥兒,每次過來,架勢十足,就差呼奴喚婢了,辛夫人心里不滿,但兒子還要指這前岳家的提攜,故只能忍氣吞聲,笑臉應對。
兒子喪妻后,辛夫人便張羅起他的續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對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個看不出來?京城里的得勢人家,誰肯把兒嫁來,何況還是做個繼室。
辛夫人挑來揀去,最后把目落在了甄家上頭。
甄家因與二房孟氏的親戚關系,早年起就有走,除了門庭不夠,其余條件,如今看來,再適合不過,兒子對甄家那個兒也是滿意,若能娶進門,雖對仕途無大助力,但甄家有錢,恰是衛國公府現在的急需,實在就只剩個空架子了,要維持外頭好看,年年虧空,何況,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況,與其娶個要自己看臉的兒媳,還不如娶甄家兒進門,畢竟,裴家再不濟,國公府的份擺在那里,甄家再有錢,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辛夫人盤算著親事,自然瞞不住宋家。宋夫人雖對前婿再娶到不快,但手再長,也管不到這事,打聽了下甄家,確定這甄家兒將來難對自己外孫有所不利,也就默認了下來,又聽了人勸,提出認嘉芙做干兒,給抬個份,既是對甄家的籠絡,也算是給裴家賣了個人。
宋夫人紆尊降貴要認嘉芙做干兒,甄家自是要恩戴德的,這才有了這倆婆子的此次南下。二人都是宋夫人的心腹,其中那個葉嬤嬤還是宋夫人的母。兩個月前到了泉州后,便狐假虎威擺起架子,“教導”嘉芙戒訓。
孟夫人自己出于宦之家,父親也曾做過地方大員,于這些豈會不懂?在孟夫人眼里,兒的樣貌品,哪點比不上京城那些世族閨秀?知宋夫人不過是在借機立威,好讓自家兒明白,日后即便嫁了過去,也休想原配一頭罷了。心里不快,面上卻不敢表,只把這倆婆子當菩薩似的貢起來,每天好吃好喝招待。
這趟北上,船上除了帶著為裴老夫人預備的壽禮,另給宋夫人也備了一份厚禮,犀角、象齒、翡翠,珠璣,另有綢緞,香料,無不是頂級寶貨,至于這倆婆子,上船后就安排住進上好的艙房,派丫頭服侍,不敢有半點怠慢。
出來幾天,這日,船行到福建,風浪微大,那葉婆子本不會坐船,來的時候,就了些苦楚,這趟回去,又暈船不適了,嘉芙聽聞,親自去探,進去,見腦門上了個狗皮膏藥,躺在那里,發白,兩眼直愣愣的,立刻出關切之,坐到近前,拉住葉婆子的手,垂淚道:“全是為了我的緣故,才嬤嬤你吃苦了,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寧可這苦在我的上才好。”
葉嬤嬤吃下去的魚剛剛全吐了出來,嘔的黃膽水都出來,有氣沒力地道:“小娘子知道我的不易就好。實在是為了你好,我才大老遠地來了南方,遭的那個罪,我這輩子加起來都抵不過了。”
嘉芙不住地自責,說了許多的好話,臨走起道:“嬤嬤你好生休息,我不擾你了,吃什麼喝什麼,盡管吩咐丫頭,船上都有。我不懂事,又沒見過世面,等嬤嬤好了,我還盼著多教我一些道理呢。”
葉婆子見態度謙卑,以自己為大,心里滿意,鼻孔里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嘉芙也不以為意,叮囑自家派來的小丫頭好好服侍嬤嬤,囑完起,一不小心,荷包掉到了地上,口子原本就沒系牢,一下松開,里面掉出來一只黃符。
上配著寺廟求的吉符,原本再尋常不過,但嘉芙卻仿佛有些慌張,見東西掉出來了,忙彎腰撿了起來,又迅速背過,塞回荷包里,地攥在手心,這才轉頭,若無其事地告了聲罪,出了艙房。
葉婆子眼睛何等尖利,雖說暈船暈的人都起不來了,但嘉芙掉出來的那個黃符和反常的舉止,哪里逃得過的眼睛。
這趟不辭勞苦南下,除了立威,另外肩負重任,那就是替宋夫人暗中觀察甄家兒,看是否另藏心機。先前嘉芙一直唯唯諾諾,瞧著就沒主心骨,加上娘家地位這個肋,這樣的子,即便嫁裴家,當了全哥的后母,日后料也興不出什麼幺蛾子,葉婆子原本已經放心了,但此刻卻又起了疑竇,盯著的背影出了艙房,便甄家丫頭出去,喚來自己帶出的丫頭素馨,低聲耳語幾句,素馨點頭,便跟了出去。
孟夫人恰也來探葉嬤嬤,在走道遇到出來的嘉芙,嘉芙道:“嬤嬤剛睡下,娘不必再去擾了。”
孟夫人知兒剛去看過,便點頭道:“也好,那娘晚些再來看。”
嘉芙微微轉頭,眼角余瞥見素馨在后頭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裝作沒看見,挽住孟夫人的胳膊,引到了一舷窗前,母憑窗把話。
孟夫人覺得兒有些反常,笑道:“怎的了?可是有話要說?”
嘉芙收了笑臉,稍稍提高聲音,道:“娘,前頭就是福明島,明日便可到。我聽說島上有個觀音寺,我想去拜一拜。”
觀音寺寺里觀音慈悲,名聲在外,雖要渡海半日才到,但每日里都有善男信登島,或是許愿,或是還愿,每年逢了香會期,更有無數婦結伴渡海前去觀音殿燒香拜,多為求子,傳說極是靈驗,孟夫人也聽說過,忽聽兒開口,一怔,隨即明白了。
對準婿裴修祉是滿意的,但每每想到兒進門就有一個繼子等著,打聽到那孩子有些頑皮,宋家夫人又厲害,心里就愁煩,私心里盼著兒過門后,能順利地早早生下自己的兒子,有助早日站穩腳跟。既要路過,兒又這麼說了,怎有不答應的道理?道:“也好,娘去說一聲,明日咱們停靠福明島,娘陪你一道上去。只是……”
回頭看了眼后,屏退了跟著的丫頭,方低聲道:“最好不要那宋家嬤嬤知道,免得多生是非。”
嘉芙點頭:“我聽娘的。”
孟夫人將兒送回艙房,自己便去找管事說明日停靠福明島的事。素馨方才躲在近旁,早把母對話聽的一清二楚,悄悄回去,和葉婆子說了。葉婆子略一沉,便猜到了,冷笑道:“好個心計丫頭,在我跟前半點都不,轉竟就打起了生兒子的主意!實在是不要臉,這還沒過門呢,先盤算起了這個!既攛掇娘上島,明日自然不會我們知道的,且看著。”
到了次日,甄家大船果然停靠在福明島,說是上岸補充些糧水,葉婆子吩咐自家一個機靈小廝,命他暗中盯著甄家母,看們的向,回來務必把一言一行全向自己報告。小廝領命,尾隨孟夫人一行人悄悄下了船。
孟夫人是真心拜佛,帶兒到了觀音大殿,虔誠許愿,捐出一大筆的香火錢,換來一枚開了的靈符,鄭重放到兒的荷包里,叮囑隨帶著,這才轉出大殿回了船,繼續上路。
小廝也回了船,把所見一一告訴了葉婆子:“我見們了觀音殿,求了個求子符,隨后就回來了。”
葉婆子心中已如明鏡,亮堂堂一片,賞了小廝幾個銅板,打發走了,與同行的另個婆子道:“瞧瞧,甄家狐貍尾總算了出來。也是虧的我有先見之明,否則險些被這丫頭給騙了!”
那婆子滿口奉承。葉婆子心中得意,也不暈船了,神格外的抖擻,道:“咱們須得趕夫人知曉。這甄家丫頭面似忠善,實是狐貍子,滿腹算計。全哥兒落到的手里,還能有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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