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安了眼裴修祉,見他朝自己投來兩道熱切目,遲疑了下。
他從小以才名得到姑父天禧帝的青眼,憾先天弱,故從小除習武健之外,也開始學醫,曾偶得一西域醫經,經里詳載不古方,包括各種藥材的功效、忌,中有一味,便是被歸為香料的凍龍腦。當時他頗興趣,特意找來凍龍腦加以驗證,所以不但對它香味了然于,也知此藥狀,極數人并不適用,接會出現眼口腫脹,通出疹等癥,若誤服,輕者心悸暈厥,嚴重甚至窒息死亡。
上天有所奪,便有所賜。他雖出世多病,以致于父親舍“修”字排輩,為他單獨取名“右安”,取“佑安”之意,但他不但天資過人,博識強記,且眼力嗅覺,都異于常人,極其靈敏。裴老夫人大壽的那個晚上,他連夜趕回,進屋后,在經過甄家那個表妹前時,便聞出了上散發的凍龍腦的熏香氣味,當時并不以為意,但等全哥發病,見到他的病狀,再聞到全哥上的殘留香氣,立刻便知道了原因。
當時之所以沒有直接說明病因,是因為經過這個甄家表妹前,被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大表哥”給喚停了腳步,轉頭和短暫對視的一刻,令他印象深刻。
一開始他確實沒認出是誰,等見臉龐紅,顯然因了自己的冷淡到尷尬時,他才想了起來,眼前這,便是多年前那個曾數次來國公府走的二房叔母孟氏的外甥。
那時他已是年,紫芝風流,名京華,而給他的全部印象,還是個沒有褪盡嬰兒的蘿卜丁,皮白白,眼睛又圓又大,兩只瞳仁像養在水里的冰晶葡萄,水汪汪的,剪著整齊劉海,烏黑頭發分垂在兩只小肩膀上,看見他就遠遠地躲,如此而已。卻不料多年過去,這里又見,已長亭亭,容貌自然還是不錯的,但令他印象深刻的,不是仰著他的那張臉蛋,而是的一雙眼睛。
當時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著他,眸子里流出滿是激和信賴的歡喜之,這種覺……
就如同他和從前曾有過不淺舊,而今不過是久別重逢而已。
的異常熱絡令他到有些不適,但也不算如何反,只是印象深刻。推斷出全哥病和上熏香有關后,出于他一貫的謹慎,沒有當場道明,而是瞞了下來。
顯然,這會兒祖母忽然他來,問起全哥的病癥,應該是裴修祉求出面做主了。
原本他自然會據實說明。但想到慈恩寺里的一幕,沉了下,終于還是道:“全哥的病因,我還不得而知。”
裴修祉出失之,裴老夫人微微蹙眉,忽然,院中傳來一陣雜的腳步聲,又聽到爭執,似是有人強要進來,卻被婆子給阻攔住。
玉珠在老夫人房門外,聽到院落門口起了嘈雜聲,出去道:“怎麼回事?吵吵嚷嚷?老夫人屋里在說著話呢!”
一個婆子跑來道:“姑娘,甄家那個公子來了,嚷著要見老夫人,兇的,你快去瞧瞧。”
玉珠一怔,急忙到了院門口,果然,見甄耀庭被幾個婆子擋在那里,一臉怒,便上去道:“甄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呢?大鬧天宮不?老夫人這里,也不是凌霄殿!”
甄耀庭抬眼,認出是那日見過的那個大丫頭,高聲道:“我妹妹遭了不白之冤,我要見老夫人!”
玉珠聽說了些今早孟夫人過來后的事,因從前就與孟夫人關系好,心里本就暗暗有些不平,原本惱他舉魯莽,出言略諷刺了下,等聽他這語氣,似乎過來是要替妹妹出頭,忙道:“你稍等,莫吵嚷,我先去替你傳個話。”說完匆匆,片刻后出來,道:“隨我來吧。”
甄耀庭立刻跟著玉珠進去。到了門前,玉珠看了他一眼,小聲道:“等見到老夫人,你有話好好說,老夫人不是不講理的,別魯莽沖撞了。”叮囑完,才上前道:“老夫人,甄家公子到了。”
甄耀庭,見裴老夫人坐著,邊上是裴修祉和裴家的那個大爺。
方才在家里,他雖被孟夫人給趕了出來,心里的一口氣,卻實在咽不下去,越想越是不平,腦子一熱,自己就來了,裴家門房不知他來的目的,因是人親戚,自然放,他便徑直闖來這里,又被婆子給攔了,原本怒火沖天,此刻真到了裴老夫人的跟前,終究還是不敢造次,先是跪了下去,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聽到老夫人他起,問他事,爬起來道:“回老夫人的話,我娘今日過府,如何被對待,想必都知道的,我也不說了。我妹妹的親事不,還在其次,只是原本好好一個人,才來這里沒幾天,稀里糊涂這樣遭了不白之冤,我實在是氣不過!話既說到了這地步,我也不怕得罪人了!你家不是說我妹妹八字不好,克了全哥嗎?敢不敢把你家哥兒再抱我妹妹跟前一次?這回我就睜大眼睛盯著,要是他再和頭兩回一樣,不用你們家開口,我們甄家人今晚自己就麻溜地滾回泉州,往后再沒臉進你們國公府一步路!要是哥兒沒事,我們也不敢想別的,你們收回那些話,再不許說我妹妹一個字的不好!”
屋子里雀無聲,只剩甄耀庭站那里,呼哧呼哧地不住氣。
“耀庭!我看你是瘋了不,竟跑來老夫人這里撒野!你這說的都是什麼渾話?”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簾被人掀開,甄耀庭轉頭,見自己母親和辛夫人一道進來了。
辛夫人臉沉,孟夫人的臉也很難看,上來狠狠就打了一下兒子的頭,立刻扯著他,要他和自己一道,朝裴老夫人跪了下去,流著淚道:“實在是我沒把兒子教好,瞞著我自己竟就這麼跑了過來,滿口胡言語。”一邊說著,一邊要他磕頭認錯。
甄耀庭臉漲的通紅,道:“我哪里說錯了?我就是見不得妹妹被人冤枉!”
“你給我住口!”
孟夫人按他腦袋,甄耀庭直著脖子,一不。
“罷了!”裴老夫人忽道,“也沒什麼,這孩子也是出于護妹妹的心思,急了點,起來吧。”
孟夫人松開了兒子,甄耀庭卻又不起來了,自己朝老夫人磕頭,道:“求老夫人做主!讓我妹妹再和全哥一回!是好是歹,我都認了!”
辛夫人終于忍不住了,不快地道:“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麼話?好好的怎又咒起了我全哥兒?”
“都住口吧!”
裴老夫人出聲制止,沉了片刻,緩緩道:“甄家孩子這話聽著荒唐,仔細想想,也未必沒有道理。就照他話,讓兩人都過來,在我跟前,再一回,到底如何,也就清楚了!”
這話一出,眾人無不吃驚,辛夫人急忙道:“娘,不妥!萬一全哥又發了病,豈不吃苦?”
老夫人道:“全哥是我曾孫,我自然疼的,他是要,但若因此冤枉了甄家孩兒,我也于心不忍。就這樣吧,去把全哥帶來!”
屋里再次安靜了下來。孟夫人心口跳,忽而歡喜,覺得兒冤屈能夠得到昭雪了,忽而又張無比,手心里不住地往外冒汗,終于定住心神,對甄耀庭聲道:“老夫人的話,你聽到了?快去把你妹妹接來!”
甄耀庭噯了一聲,從地上一蹦而起,轉就跑了出去。不到兩刻鐘,在外頭的玉珠進來,輕聲道:“老夫人,甄小娘子來了。”
裴老夫人點了點頭,命屋里閑雜人等都出去。裴修祉要留,也被請了出去。
“右安,你留下。”
裴老夫人吩咐了一聲。
嘉芙人站在門外,還是有些不在狀態,做夢也沒想到,事一波三折,竟然變了這樣。見里頭的人紛紛出來,只低著頭,等玉珠了,慢慢走了進去,抬眼就見辛夫人坐那里,將全哥摟在膝上,用戒備厭惡的目盯著,裴右安站在窗邊,兩道目掃了一眼,隨即背過,眺向窗外。
“你坐吧。不必害怕。”
裴老夫人朝微微一笑。
嘉芙低聲向道謝,坐在了一張凳子上。
……
這個午后,終于還是熬了過去。
對于孟夫人來說,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哪一天的午后,會像今天這般漫長而煎熬。
天漸漸地黑了,國公府里開始掌燈,玉珠快步走了過來,笑容滿面,湊到的耳畔,低聲道:“姨媽,全哥沒半點不好!這會兒已經睡了過去!老夫人說,干脆讓小娘子今晚再留下,在屋里睡一夜,等明日,你再來接回去吧。”
孟夫人眼淚唰的流了出來,抓著玉珠手不放,被玉珠慢慢地送到了國公府的大門之外,回了家,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早,又早早地來,見兒已經起,站在抱廈口等著自己。初升的朝照在的上,俏生生地立著,的像是春天新發的一枝柳。
孟夫人接了嘉芙走,行到國公府二門口,辛夫人邊的一個親信婆子匆匆趕了上來,陪著笑臉道:“太太,我們夫人有請,你回去,和你再商量原先那事。夫人說,宋家那邊不必管了,這是咱們兩家自己的事。”
孟夫人腳步定了一定,看向睜大眼睛著自己的兒,抬手憐地了下的秀發,慢慢轉頭,說道:“請媽媽代我傳一句話,我家阿芙也不算大,這兩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不舍這麼早就將嫁出去,和世子原本也無婚約,故不敢耽誤世子,請夫人為世子另結良緣,我帶兒先回泉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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