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秋天起,老皇帝就對外聲稱他的病正在日益好轉。那時候,太子從太醫院里得到的消息也證實了這一點。而雖然太子已經暗暗把持了半邊朝堂,可離架空老皇帝到底還有些距離,且還有個“孝”字頂,老太后也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兒孫相爭,所以,太子不得不又一次暫時蟄伏了自己的勢力。
而這一次袁長卿出事,背后竟牽涉到了四皇子府,這立時便太子和袁長卿警覺了起來。要知道,袁長卿并不是個在人前出風頭的人,他更寧愿躲在后面出謀劃策,因此,除了一些核心人,朝中大多數人都認為這袁探花有點名不符實。偏這一次竟是常年匿在人后的他遭了黑手……
太子最為欣賞的,便是袁長卿那別人難以企及的剝繭的能力。只從他遭人算計這件事里,袁長卿就敏地分析出,很有可能老皇帝的健康狀況并不如他們所宣稱的那樣。而且,對他下手,很可能只是一套計劃中的一部分,后面應該還有后續的作。
果然,自他出事后,整個臘月至正月,竟陸續傳來好幾個有名的太子黨也出了事的消息。有被發現馬上風死在私寮里的;有被發現喝得酩酊大醉駕車掉進池塘里的;甚至還有一人當街遇刺,兇手聲稱是被他霸占了家產的……總之,不管那死了的還是僥幸活下來的,竟一時全都陷在極不名譽的境里。
至此,那些人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了——顯然,這些人是在有計劃地剪除著太子已型的羽翼。因怕突然死了許多大臣會引得朝廷震,所以這些人才給他們安排了這種種極不名譽的死法。大周向來有“為死者諱”的傳統,如此不名譽的死法,怕是連死者家屬都會覺得不該深查下去,朝廷更是寧愿草草結案,以免造更大的丑聞。
也虧得袁二的愚蠢,及時給袁長卿和太子黨們提了個醒,許多人都因最近的事而紛紛提高了警惕,不然只怕出事的人還會更多……
且不說朝中的,被袁長卿好好護在家里的珊娘自是覺不到,這會兒正安心著懷孕的樂趣。
是的,滿了四個月后,肚子里的孩子就再不折騰了,且乖順得簡直跟哥哥當時有得一拼。
便在這個時候,十四娘夫妻兩個進京趕考來了。
在珊娘的印象里,十四娘仍是當年那個眼高手低一心想跟人比個高下的小孩,所以當花媽媽引著一個胖胖的婦人進來時,珊娘吃了一驚。
十四娘看到十三兒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也驚訝了一下,口說道:“你又懷上了?我怎麼不知道?”
頓時,幾年的隔閡,以及之前還在娘家時,兩人間的那點齷齪,竟就這麼煙消云散了。珊娘也不客氣地笑道:“瞧瞧,你不開口,我都不敢認你了。你這是胖了多斤啊?”
十四娘也愣了愣,然后忽地也釋然笑開了,道:“十三姐姐竟還是這樣,見面就人的心窩子。”說著,過來扶著珊娘的手臂將扶上臺階,一邊問著“幾個月了,大概什麼時候生”,又道:“你竟也不寫信告訴我一聲兒。”
珊娘拿眼脧著道:“你給我寫過信麼?”
二人對了個眼,便又都笑了起來。
這時,袁長卿領著十四娘的丈夫晉進來了。這還是珊娘頭一次看到這十四妹夫,見那是個白白凈凈的書生,不一陣暗自點頭——那說書先生總說嫡母怎麼折騰庶,其實庶嫁得不好,于嫡母臉面上也是無的,便是要算計,也都是算計在暗,哪里會在這種打眼的事上多弄手腳。何況十四娘一向慣會拍馬迎逢,想來嫡母待也不差多的。
不過看得出來,這十四妹夫是個靦腆的,跟著袁長卿在堂上坐了一回,給了袁霙見面禮后,晉就坐在那里不肯抬頭了。倒是十四娘,看來應該是家里主事的,那言行舉止里竟是比當初在娘家時更多了幾分利索。見著丈夫蔫蔫地坐在那里,十四娘便對袁長卿笑道:“我家這個是個書呆子,最看書了,我跟他吹噓姐夫書房里書多,他早亮了眼……”
說話間,果然看到晉猛地一抬頭,那眼竟真是亮亮的。立時,珊娘就笑了起來,對袁長卿道:“你和妹夫去聊你們的吧。我跟妹妹說說話。”
晉也趕向著袁長卿行禮道:“正是,這次科舉其實我倒無所謂,不過是父命難為,倒是聽說京里書多,還有許多外番進來的書,我們那個小地方不容易看到……”
那二人討論著出去后,珊娘問著十四娘:“你兒子兒呢?”
十四好福氣,三年抱倆,雖然在珊娘后面的親,如今卻已經是兒雙全。那小兒子只比袁霙小了半歲,所以兩口子并沒有將孩子帶上京來,“家里公公婆婆寵得不行,都不讓帶呢,說是怕他們路上吃苦。”十四道。
雖然這話的語氣里帶著抱怨,可也難掩一份和公婆間的和睦。想著當年十四討好老太太的功力,珊娘便知道,公公婆婆怕也收服了,因笑道:“看來你小日子過得不錯。”
“就那樣。”十四帶著幾分暗藏的得意揮揮手,“姐姐當年總說日子是靠人過的,如今我才知道,這句話再有道理不過了。自己想過好日子,日子總能往好里過的。”許是怕珊娘心里還藏著疙瘩,直言又道:“那時候年紀小,看著別人有什麼,也不管那適合適合自己,便也想有。如今才明白,適合自己的才是好的。比如我家那個,書呆子一個,可對我對孩子都沒話說。人還能求什麼呢?”頓了頓,忽然一嘆,道:“姐姐可知道十一姐姐的事?”
“啊?”自出嫁后,珊娘就再沒跟娘家有過什麼來往(其實是袁長卿不待見除了五老爺一家外的所有侯家人)。那七娘跟十一娘從小就有矛盾,故而也不曾有過書信往來。珊娘總能從七娘那里知道家里其他人的事,卻從來沒聽提過十一娘的事,便問道:“怎麼了?上次三伯來京城時還跟老爺太太說過,十一娘在婆家極寵的。”
“得了吧,”十四又是一揮手,道:“也就婆婆喜歡。”又道,“當初老太太給十一姐說這門親的時候,十一姐夫就沒看上。是結著婆婆,才結下的這門親。偏去年的時候婆婆沒了,如今沒人制十一姐夫,十一姐夫就一個一個地往屋里拽人。若不肯倒也罷了,偏還裝個大度。這次我們路過家時,看著整個人都瘦了形,偏還端著個模樣,看得人心里直發酸。”又嘆道,“說實話,我看著十一姐姐那模樣,心里忍不住一陣后怕,當初若是我真進了西園,不定就又是一個十一姐姐了,便是心里有再多的不痛快,也只能自己忍著憋著,哪能像現在這樣的快意。”
珊娘聽了不一陣唏噓——這明明就又是一個前世的。心里不痛快卻只能忍著、憋著,實在憋不住忍不住了,不是瘋自己就是瘋別人,或者把別人和自己全都瘋……
雖然之前珊娘已經替十四娘夫妻另外租了個院子,可因著好幾年不見,且如今一個個也大了,漸漸的全都忘了小時候的齷齪,竟是相談甚歡,珊娘倒不太舍得放十四娘走了,想留在家里住下。如今的十四娘可不再是出嫁前那個眼皮淺的十四娘了,看了一眼不聲的袁長卿,便機靈搖頭拒絕了。書呆子晉倒還想再看一看袁長卿的藏書,不過顯然十四娘才是家里做主的那一個,只道:“都在京里,什麼時候不能來。”便是拉著丈夫走了。
客人走后,珊娘不跟袁長卿一陣慨,道:“當初那樣,如今這樣,再想不到一個人能變什麼樣。”
袁長卿卻道:“我倒沒覺得怎麼變,還是那個脾氣。哦,就是胖了。”
珊娘忍不住一陣笑,擰著袁長卿的胳膊道:“你還記恨著那年算計你的事?那原也是別人算計著呢。”又慨道,“想想真是奇怪,明明小時候一個個明爭暗斗得要死,如今各自嫁了,倒覺得姐妹到底是姐妹,竟再想不起來那時候的不痛快了。”
袁長卿一陣沉默。
珊娘忽然想到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不替袁長卿一陣心疼。便是如今,他的兩個堂姐跟他們家也不怎麼來往的——當然,其實袁長卿自己的不樂意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握了握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則緩聲道:“人之所以會爭斗,是因為有些東西只獨一份,你有了,別人就沒了。甚至還有那些有了想要更多的。而一家子姐妹住在一起,總難免會因著這樣那樣的利益相互爭斗算計。彼此出嫁后,倒一下子再沒了那些利益紛爭,姐妹間的自然也就好了。”
”伴隨著這聲清冷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蘇年有些艱難的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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