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送了消息仆固部中時,棲遲已經在此。
正中一間胡帳里,仆固辛云正站著,看著旁邊的胡床。
胡床上躺著棲遲,剛用了些食,上蓋著一層羊毯子,得到世子和兒子都平安的消息后,終于徹底放松,闔眼休息。
仆固辛云看著,方才他們仆固部里的大夫來了一趟,給看了,說產后不久便驚憂奔波,亟待調理休養,切不可再驚了。
棲遲卻在睡下前又提出要派人再去城中魚形商號的醫舍里尋個大夫來瞧瞧,只因那里的大夫都是特地從中原請來的,個個醫高明,有他們這樣的在,會比較放心,順帶也請他們幫著尋一尋的人。
仆固辛云倒是沒對這貴的做派意外,意外的是剛得到的消息——
竟是剛生產完不久。
與大都護已經有孩子了。
自瀚海府一別,許久不去留心大都護府的消息,原來他們一家人已如此滿了。
眼睛還在上上上下下地掃著,棲遲忽而睜了眼。
仆固辛云一下沒避開,直直地就與眼神撞上了。
“有件事我要問你。”棲遲此時說話都還沒多力氣,但得知他們都平安,神很安穩,輕聲慢語地道:“先前你與那群突厥人在口外都說了什麼?”
仆固辛云還在想與大都護的孩子該是長什麼模樣,一下被問起這個,回了神,一五一十地說了:“大都護下了八方令后,還命一名近衛特來我部中傳話,讓我們設法去打那些突厥人當中,弄清楚他們是如何得以進榆溪州的。”
棲遲想了想就明白了,仆固部是原屬突厥的一支,要打他們倒是容易許多。
突厥狡詐,曾在古葉城外時就特地以死傳給伏廷假消息,也就難怪他會用這法子了,怕是抓住了突厥俘虜也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想到此,不奇怪:“那你是如何他們信任你的?”
仆固辛云從懷里出個圓珠墜子來:“這是羅將軍當初從一個突厥探子上搜出來的,說是突厥右將軍府上的憑證。”
棲遲看了看,認了出來,也見過,是當初那個挾持的突厥上的,的確是羅小義搜出來的,竟還有這個用途。
仆固辛云將事原委說了一遍。
他們離得最近,接到八方令和這特殊的任務,趕去也是最快的。
也是巧了,棲遲和曹玉林也正往仆固部而來,他們在路上就恰好遇到了追著們的那十幾個突厥人。部族中所帶的子大多太過年長,仆固京便讓孫拿著這東西去試一試,話也是老爺子教好的。
可惜一問到他們右將軍打通了哪條道,突厥人便立即察覺到了不對,當場了手。
棲遲聽完便有數了,他們這句話里,一定和突厥人忽然出現有關。
仆固辛云沒再多說,此事已經報知大都護,他一定會理。
看著棲遲,說了句跑偏的話:“想必大都護現在很高興,雖然有戰事,但夫人已為他生下子嗣了。”
棲遲看一眼,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仆固辛云也沒說什麼,默默退去了。
……
兩個時辰后,仆固部派去城中的人回來了。
盡管城中仍混不堪,但突厥人都被剿滅了,去魚形商號的醫舍里請幾位大夫來倒是沒廢多波折。
一輛馬車遠遠駛到草場中,車簾掀開,新一下從車里跳下來,臉上還帶著煙灰,轉頭就招呼車上的人:“快,快些。”
跟著下來的是背著藥箱的大夫。
二人快步跟著趕車的仆固部人往前走,直至一間胡帳前,新揭簾而便喚:“家主。”
帳中用俱全,只是有些陳舊。
棲遲睜了眼,看到,眼神頓時松緩下來:“你沒事就好。”
新也想說這話來著,回頭又喚一聲大夫,走過來在棲遲床前跪坐,后怕地捂著心口:“真是嚇壞奴婢了,還好我趁跑回了醫舍,否則他們來請大夫時便撞不上了。”
“可有遇險?”棲遲問。
新看臉白這樣,哪里還愿意說那些驚險的回憶來,直搖頭:“沒事,待回去了還能與秋霜吹噓上一回呢。”
棲遲不笑了笑。
大夫過來請脈。
棲遲出手,給他按過之后,說的話大同小異:“夫人底子是好,但也經不住這樣折騰,此番切記好生休養。”
“那是自然,”棲遲從不會拿自己的開玩笑,點頭說:“用最好的藥,只要好得快,好得徹底。”
因知這北地形,大夫不免驚異于的口氣。
一旁的新道:“你放心做就是了,沒有我家家主用不起的藥。”
大夫稱是,剛要告退,棲遲留了他一下:“我還有些事要請教你。”
說這話時,將新也打發出去了。
……
曹玉林就在隔壁胡帳里坐著,歇了片刻后,剛準備去見探一下棲遲,大夫進來拜見,說要給把脈,是夫人的吩咐。
知道這是棲遲的好意,便坐下讓大夫把了脈,順口問了幾句棲遲的形,大夫大致說了一些,聽了默不作聲。
沒什麼事,大夫囑咐好生休息便告退了。
曹玉林坐了片刻,起去隔壁帳中。
棲遲睜著眼,并未睡著。
“我記得嫂嫂并沒有中刀傷。”曹玉林一進去就說。
棲遲看向:“嗯。”
曹玉林心里明白得很,站在床前說:“那些陳年舊傷,我不想嫂嫂為我破費。”
棲遲要特地去醫舍里請醫好的大夫來,并不全是為了自己。方才已問過大夫,可有能祛除陳年舊疤的良藥,大夫說有,只是年數多了,只怕效果未必理想。
這一問大夫還以為是中了刀傷留了疤痕,曹玉林問起時,順說了一句沒有外傷模樣,不知為何要用祛疤的好藥。
棲遲看了看曹玉林,們倆年歲相當,但曹玉林一直都是個實誠人,實誠的人心疼。
“阿嬋,”輕聲說:“我知道未必就能都祛掉,何況就算去掉了上的,也還留在心里,我只希你不要再說什麼你已不是個人這種話。你做到了這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有不輸于男人的氣魄,是這北地的英雄,那些疤痕不是恥辱,是你的功勛,既然如此,我為一個英雄治下傷又如何?”
曹玉林竟被的話弄得垂了頭:“我沒嫂嫂說得那麼好。”
“自然有,而且遠遠不止。”棲遲沖笑笑,忽而問:“你覺得你比伏廷氣如何?”
曹玉林被問得一愣:“自然比不上三哥。”
棲遲說:“那便是了,他再氣,我也照樣給他治傷了。”
曹玉林這才明白是什麼意思,心里一暖,卻也不善表達,再也說不出什麼。
※
李硯在臨時駐扎的營帳中待著,所謂臨時的營帳,不過就是一張遮風避雨的行軍毯遮在頭頂,兩旁是豎著的軍旗,他待在里面,懷里抱著安穩睡著的弟弟。
左右皆是守衛的兵馬。
此刻的另一頭卻是喊殺聲不斷。
約莫半個時辰后,大部人馬轟隆踏蹄而來。
伏廷打馬到了跟前,先收刀,拿了布巾手,而后手過來。
李硯將弟弟送過去。
他接了,說:“上馬。”
李硯聽話地爬上后面的馬匹。
伏廷看一眼孩子,一個時辰前剛又吃了一頓,這小子居然還是睡得那麼沉。
羅小義打著馬湊過來看了一眼:“嗬,這小子果然能吃能長,跟一天一個模樣似的。”
前一刻還在跟人拼殺的一群大男人,此刻卻又為自然而然地圍著個孩子轉了。
伏廷懷抱孩子,單手扯韁:“走。”
接著往前而行,這一路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有人竟也習慣了。
羅小義跟在伏廷旁邊,走了一段,怕擾著孩子睡覺,悄聲說:“三哥,人馬都按你的吩咐調了。”
伏廷嗯一聲:“盯好靜,也許很快蛇就出了。”
※
天氣反復無常,說變就變。
嗚咽的涼風吹起來時,棲遲已經能下床走了。
掀開帳門往外看了看頭頂灰藍的穹廬,算著日子已過去多天了。
新端著藥過來,上早已換上了仆固部里的胡人服飾,看到立在帳門邊,一邊請一邊道:“家主已能走是好事,不過還得小心些,最好還是多躺著。”
棲遲開口就問:“今日可有消息來?”
新搖頭:“大都護的人馬應該還在路上。”
棲遲沒說什麼,坐著將那一碗黑漆漆的藥灌下去。
苦得要命,但為了早日好起來,這點苦寧可忍了。
外面傳來仆固辛云和仆固京的說話聲。
棲遲理了一下裳,走去帳門邊。
上穿的也是胡,據說是仆固部里最尊貴的份才能穿的,湛藍錦面上繡金線的云彩,這件裳大概是窮了好幾年的仆固部的珍藏,因來了,仆固京獻了出來。
新一見,連忙追上去,給披了件領的厚襖衫。
此時披著這個太厚了,棲遲推掉了。
仆固京祖孫倆遠遠站在空地上,前是一輛馬車,車上是送來的藥材,皆是這陣子需要用的,眼下好了不,今日卻又是送了一回來。
是自魚形商號里送來的。
送藥來的不過就是個醫舍里的小伙計,還是被仆固部的人看著過來的,可到了部中后,仆固京卻顯得特別客氣,甚至還要招待這小伙計用了飯再走。
仆固辛云也頗有些和悅的意思,吩咐了人送小伙計離開。
棲遲便想起了曾經說過話來,倘若他日魚形商號的當家仆固部,一定會好生禮待,原來真是說話算話的。
看著祖孫二人,不聲地回過頭了帳門。
一陣風帳,遠送來了快馬而來的馬蹄聲。
接著是男人的聲音:“棲遲!”
棲遲以為聽錯了,卻還是轉頭看了出去。
遠灰藍的天似往下沉了些,日頭發白,照著朗朗大地,一線烏泱泱的人馬正在往這里接近。
近有一匹馬正在馳來。
定定地看著,一下提了擺就跑了出去。
新追了出來,仆固辛云也詫異地看了過去。
遠高山巍峨,開闊的草場上棲遲一路小跑,前方是馳來的高頭黑馬。
馬上的人玄甲烈烈,長一下了地,大步走過去,一把將接住了。
仆固辛云看了出來,那是大都護。
棲遲也沒想到一到跟前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一眼他現在形,抵著他堅的鎧甲,一顆心跳的混。
伏廷一只手抱著,退開一些,將另一只手里抱著的孩子遞過來。
怔了怔,手去接。
里面還裹著那件月白緞子的披風,外面一層卻又裹了他玄甲外的紅披風,厚厚實實的,好似長大了一點,小臉不再皺著,白了許多,大約是被這一下給弄醒了,睜開眼,緩緩眨了兩下。
覺得不可思議,輕輕說:“這幾日都是怎麼過的,若非長得像你,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伏廷低頭看了看,其實覺得長得更像,低沉地一笑:“北地男兒,吃了北地的百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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