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事抬起頭,向池塘對岸,幽幽道:“十三年前,是我背叛了他,可是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在丁謂的制下,我的才華、我的抱負又算什麼?陳登給了我一個機會,我并不想證明自己有多無辜,我早就料到他會因此而死,可我還是寫了那封信,換來了一飛沖天的機會,為了我的家人和私,我有愧,卻不后悔。你知道我現在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麼?”
晏子欽默然。
曲院事冷笑道:“對面的正堂你一定悉,當年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那里,那時席上才俊侃侃而談,我見你年老,知道藏匿鋒芒,對你青眼有加。可令我后悔的是,當年著實不該招你為婿。”
他轉過,居高臨下的氣勢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我看中的是你聰明過人,可惜你太過聰明了些,慧極必傷,不知迂回,你如今將這些所謂的正義、所謂的真相在陛下面前一一揭開,又有什麼意義!他們就算不是母子,就算是宿敵,也是被權力捆綁在一起的,他被太后輔佐登基,太后損,他的皇位還是正當的嗎?他的江山還是穩固的嗎?你以為陛下會因為你這番大義凜然的真相,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刀刃直指他的母后嗎?你只會被他們合力扼殺,為盛世車下螳臂當車的愚人,永絕后患。”
晏子欽眉目低垂,平靜地如同佛龕里的神像,無悲無喜。
“所以,我沒有說。”
“什麼?”曲院事驚愕,隨即啞然。
晏子欽道:“我什麼都沒有說,可是理由和您不一樣——我生,我死,不過是滴水投江河,大宋的國運、百姓的福祉才是滔滔不絕的江水。太后固然有失,可是自登上后位,多年來已拋棄暗通遼國的歧途,因此,于家才會因到危機而屢次出手,直至回歸遼國。”
“小婿本來想據實直言,可當我站在宮闕之下,看著祥和的宮廷,往來不息的公文奏疏呈送前,想到大宋的命脈匯集于此,我卻漸漸冷靜下來。通遼一事若是上達天聽,必定引起軒然大波,母子離心,蒸蒸日上的大宋天下恐生變故。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天下人該承的,若是真相帶來的是災難,寧可讓它永沉海底。”
“真相再絕,都已經過去了,希在未來,我不愿讓過去的絕摧毀未來的希。”
曲院事默然落座,良久后,嘆息道:“很好,很好,你比我想象中好得多。”語氣中帶著言語不盡的意味,似是贊賞,似是釋然,“去見見寧寧吧,為了你,和我說了很多,你們不愧是夫妻,有些事是天定的。”
晏子欽抬眼,眼中出按捺不住的好奇,想問明姝說了什麼,又無法啟齒。
曲院事看了他的心思,理著袖口,似乎已經恢復了平日從容的姿態,道:“說無論如何一定要站在你這一邊,無論你選的是什麼路,的支持,沒有條件。很好,我很高興你選了一條更平坦的路,我畢竟沒看錯,你的確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可惜我一片父母之心,還幫你準備了一條后路。”
晏子欽拱手道:“多謝岳父大人垂,小婿不知后路謂何,請指教。”
曲院事笑道:“歸去來兮,此紛擾,不如歸去,自然清靜。”
晏子欽也笑了,笑意中是全然放下后的坦然,而這笑意,懂的人自然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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