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見足足看了兩刻鐘都沒,便淡聲問道:“看出個什麼來了?”
沒人回應。
傅慎時皺了皺眉,瞧了時硯一眼,時硯頭皮一,面為難道:“睡著了。”
“……”
傅慎時拿筆桿子敲了一下殷紅豆歪著的腦袋,還不見醒,他扔了筆,冷哼一聲道:“推我回房。”
看能睡到什麼時候。
殷紅豆并未睡死,傅慎時的椅從后繞過去,聽見轱轆的聲音便醒了,余落在花上,站起問道:“六爺,不賞花啦?”
傅慎時只留了個背影給,便回了上房。
殷紅豆嘟噥了一聲,真是喜怒無常,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又出去代了兩個丫鬟,再看著管事的半個時辰,便放他走。
等到重霄院落鎖的時候,管事才跑著去了二門,還好趕上了關門的時候。
忙過了重節,大夫人秦氏閑散了一些,記起了傅慎時的婚事,過了問名禮,便要請人去保定府的祖祠占卜兇吉,前不久將此事代給了大兒媳姜氏,姜氏陪房媽媽的男人,也是侯府外院的管事之一,已經趕往了保定府。
算著日子,人也該回了。
秦氏正要著人去問,姜氏便急急忙忙地趕來了世安堂,示意婆母屏退左右,私下說話。
秦氏眉心突突地跳著,打發了下人,盯著姜氏手里的紅紙,連忙站起問道:“怎麼回事?”
姜氏皺著眉,將占卜結果雙手遞給秦氏,愁容滿面地搖著頭道:“不好的很。”
秦氏打開紅紙,一個大大的“兇”字落在殷紅的紙上,十分刺目,張掩面,地著紙,悵然若失地坐在羅漢床上,喃喃道:“方姑娘那般溫婉乖順,六郎也沒有什麼意見,好不容易才說了一樁這麼好的婚事,怎麼會是兇兆呢?!”
姜氏順手倒了杯熱茶奉給秦氏驚,溫聲道:“命里的事不好說,不過都這樣了,也只能……”
“不行!”秦氏篤定地看向姜氏,道:“錯過這一個,再沒有第二個了,這算不得什麼,當年我與你公爹八字也不是最合的,不也相濡以沫地過了一生麼。只是此事你不要聲張。”
姜氏蹙著秀眉,習慣禮佛,倒是對這些信的很,卦象都說是兇兆了,那肯定不好,不過秦氏的話也不敢違逆,便只好點了點頭,道:“婆母放心,媳婦不會說出去的,我陪房家的也很。”
秦氏松了口氣,抓著姜氏的手,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媳婦。等以后方家小娘子過門了,有你和老三媳婦多照顧擔待,出不了岔子。”
姜氏回握著秦氏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待到天黑,姜氏回了院子,傅慎明也從衙門里回來,駕輕就地替他換上干凈的日常裳,一邊雙手環在他腰上,解他的腰帶,一邊說了傅慎時的事兒,還道:“六弟命途多舛,再瞞下此事,妾心里好難。”
傅慎明也沉默著,他輕輕地抱住姜氏,語氣面溫和地道:“以后你多照顧一些老六媳婦便是。”他松開姜氏,握著的肩膀,道:“以母親的子,肯定怕夜長夢多,想趕著下聘,倒時候不得你幫忙,記得從咱們的庫房里撿幾件貴重東西加到禮單里去。”
姜氏頷首道:“也好。”
傅慎明又囑咐說:“對了,這件事兒你可千萬別說給老三媳婦知道,若是說給了老三聽,老三必會告訴六弟,這婚事又不了了。”
們妯娌二人來往親,傅慎明不得特意囑咐。
姜氏忖量片刻,點了點頭,道:“妾明白。”
這廂商定下了,傅慎時的納吉禮就了吉兆。
廖媽媽知道的時候,很是歡喜,提著一只母去重霄院,殷紅豆扔去廚房。
傅慎時依舊和從前一樣,天大的喜事也不了他的心神,他不過淡淡地應了一聲,再無反應。
廖媽媽習以為常,笑著道:“估計今兒管事就要去方家告知喜訊了。”
殷紅豆倚靠在書房的隔扇上聽著,知道,男方家通知了方家,就算是訂了婚,傅慎時便是有婚約在的人。
也就是說,方素月過門的事兒也就穩妥了。
廖媽媽還在書房里講:“大夫人說,最遲再過半個月就娶下聘,下了聘,很快婚期也能定下了,不過恐怕今年六太太是過不了門了……”言語里,似乎很是可惜。
傅慎時皺了皺眉,冷淡道:“知道了,廖媽媽可還有別的事要代?”
廖媽媽知道傅慎時不樂意聽嘮叨,笑一笑道:“沒了,六爺您看書,老奴先回去了。”
殷紅豆送了廖媽媽幾步路,便折回書房跟傅慎時打招呼,說一會子要跟著廚房的人出門去。
傅慎時沒應聲,殷紅豆知道他不會出爾反爾,回了房里裝了幾個碎銀子和銅錢,帶上了那一枚田黃石鴛鴦章子,便去了二門上,等廚房采買的人一道從角門出去。
重霄院里比往日安靜了許多。
傅慎時看書看得累了,閉眼往椅上一靠,等了一會子卻發現沒人給他額頭,一睜眼才想起來,殷紅豆出門去了。他手端起茶杯往里送,猛然喝到一口涼茶,立刻吐了出來。
時硯這時候才抬起頭問:“六爺,要添熱茶嗎?”
傅慎時擱下杯子,力氣重了一些,發出“砰”得一聲,他皺著眉道:“算了,就現在給我倒一杯。”
時硯依言,倒掉杯子里的茶水,從冷掉的茶壺里給傅慎時重新倒了一杯。
傅慎時了眉頭,道:“……就不能換個干凈杯子倒嗎?”
時硯連忙用干凈杯子倒,遞到傅慎時手里。
涼茶過傅慎時的嚨,五臟六腑都是涼的。
待過了午膳時候,傅慎時小憩起來,聽見書房外有靜,漫不經心地問道:“可是紅豆回來了?”
時硯朝外看了一眼,道:“沒有,幾個丫鬟在掃院子。”
傅慎時再不說話了,直到半下午,殷紅豆才空著手回來了,手里是空的腹部卻是鼓鼓的。
殷紅豆回了一趟房間,便大步跑到書房門口,蹦跳著過門檻,雙手藏在背后,笑瞇瞇地看著傅慎時,高聲喊道:“六爺,奴婢回來啦!”
傅慎時也不瞧,自顧看書,冷聲道:“回來就回來了,大呼小什麼?”
殷紅豆做了個鬼臉,雙手捂著肚子,嘿嘿一笑,道:“六爺肯定猜不到奴婢今兒干了什麼事兒。”
“什麼事?”
殷紅豆湊到傅慎時跟前,著眉道:“奴婢今兒逛了不地方,哇,京城可真是繁華呀,車水馬龍,胭脂水鋪子,嘖嘖香味能熏死一頭牛,還有首飾裳鋪子,也都好看極了,還有……”
傅慎時終于看了一眼,道:“說重點。”
殷紅豆在的專屬凳子上坐下來,道:“奴婢可不再是庸俗之人,奴婢跟在六爺邊學高雅了些呢,奴婢不僅逛了書齋,還逛了書畫玉石古玩鋪子。”
“然后呢?”傅慎時太跳的厲害。
畢竟這丫頭委實不像是很有鑒賞能力的樣子。
殷紅豆得意笑道:“奴婢買了好玩意回來。”
傅慎時漫不經心地翻著書,抬眉道:“什麼玩意?”
殷紅豆先出左手,擱了一個斗彩蓮塘鯉魚大碗在桌上,這個碗,比平常傅慎時吃飯的碗要大一些。
傅慎時淡淡地瞥了一眼,沒看出有什麼不同,他問道:“有特別之?”
殷紅豆挪著凳子挨過去,藏好了右手的東西,騰出兩只手,捧著碗,道:“您仔細看看,這個碗上有是不是有四個三口之家。”
斗彩的大碗分別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對稱地描了三條尾相游的紅鯉魚。
傅慎時見多了這樣的碗,不覺得稀奇,態度冷淡地道:“這樣的花紋隨可見。”
殷紅豆笑道:“一看就知道六爺您沒認真看,您說錯了,這樣的花紋可不常見——您瞧瞧,這邊多了一條魚!”
將只有兩條魚的那一面轉向傅慎時。
傅慎時看了一眼,確實多了一條魚。
殷紅豆又繼續道:“您是不是以為是殘缺了?”
傅慎時看著,投去疑問的目——四個面兒的畫都不一致,這不是殘缺了還能是什麼?
殷紅豆左胳膊撐在書桌上,微揚下,換了個姿勢拿碗,道:“奴婢起初也以為是殘缺品,可是奴婢看了下,這四個面兒上的魚,鱗片上黑白相間的環形條紋不一樣,也就代表年數不一樣。”
“年數?”傅慎時有些好奇。
殷紅豆解釋說:“對,魚和樹一樣,都有年的樹的,樹木的年數要砍了樹才能看到,魚兒年數則在魚鱗上。四口之家這個,魚鱗片的年數是從高到低,分別七、六、六、四。按年紀推測,也就是爺爺、父母親和孫子。所以呀,奴婢覺得這不是殘次品,是造碗之人,刻意為之,不過普通人不識貨,倒我撿了個便宜。”
傅慎時拿過碗,仔細看了,果然如殷紅豆說的那樣,匠人畫得十分細致,連魚鱗片上的年數都畫得清清楚楚。他又看了另外三個面兒,三條咬尾的魚年數完全一樣。
殷紅豆又道:“不用看了,別的幾個面的魚年數都是四,鯉魚生小魚最好的年紀就是四到七歲,六爺您說,這位匠人是不是畫得巧細致,十分有趣呀?”
乍看不覺得,傅慎時聽殷紅豆這麼一說,確實有些意趣,他眼尾抬起,聲音難得清朗一些,道:“現在的工匠倒是有本事,又會做瓷,又懂養魚。”
殷紅豆眸瑩亮,咧笑問:“那奴婢送的東西,六爺喜歡嗎?”
傅慎時揚起手里的碗,瞧著,問:“送我?”
“對呀,送六爺。六爺吃飯總是一餐飽一餐,興致來了就吃,沒有興致便不吃,奴婢希以后六爺看見這碗,會覺得有趣,便胃口大增,好好吃飯,康健,長命百歲。”
傅慎時回著殷紅豆,的語氣和神態都極為誠懇,篤定的眼神里找不出一破綻,他隨意搭放的手,不自覺地收。
殷紅豆咧笑著,又從后出一對象牙筷子,道:“當當當!還有這個。”
傅慎時眼睛里閃著微弱的,緩聲問道:“這筷子又有什麼特別的?”
象牙筷子細而有澤,但是沒有花紋,也并沒有什麼特別之。
殷紅豆道:“沒有,不過碗筷總要配一套嘛!六爺雕工了得,您自己雕上一對鯉魚,豈不就一副碗筷了?”
傅慎時看著殷紅豆手里的碗筷,嚨干的厲害,晃的燭火下,他眼睛里的不似往常冰冷,竟和了許多。
殷紅豆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
傅慎時握的雙手漸漸松開,他干凈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木質扶手,微有篤篤之聲,他頓了許久,視線才移到殷紅豆的臉上,許是燭溫,打在的臉上,添了一縷可俏,他聲音微啞地道:“你倒是有心了。”
殷紅豆抿了抿,眉眼彎彎,道:“六爺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