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這統領還不過是個侍從小軍，但當時趙黼帶人闖大營，罰了褚天文的那一幕，卻甚是鮮明地印在腦海之中，竟始終不忘。

那會兒趙黼傷重未愈，也是蒼白憔悴，卻鐵骨強悍，正如今日也是傷著的態。

因此先前趙黼雖埋在羊氈子里，小統領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是他，卻不敢就確信，又怕驚了蕭利天等，便發消息人攔住，想要仔細查問。

趙黼詫異道：“你倒是眼尖，記也異于常人。”

小統領只當是夸贊自己，滿面通紅，道：“多謝世子。”

蕭利天在旁聽得分明，他本擔心是趙黼暗中發了什麼訊息給人，如今聽是這統領自己認出的，悄然松了口氣。唯恐是趙黼又跟自己生出心機。

趙黼見這小統領呆呆地，便只環顧周遭道：“現在是怎麼樣？”

小統領畢恭畢敬道：“我們奉命仔細搜索，說是殿下或許會經過此，是了殿下，太子……”

還未說完，就聽到有個聲音道：“原來真的是殿下。”

趙黼跟蕭利天等回頭，卻見是個中年儒士模樣的人，正從轎子上下來。

蕭利天并不認識，趙黼卻是認得的，這正是齊州的監軍王煥之。

王煥之上前，拱手行了禮，又看蕭利天，遲疑片刻：“這位，想必就是遼國睿親王殿下了？”

蕭利天見對方已經將自己的底細清，雖萬分后悔竟大膽從齊州城過，卻也無后悔藥可吃，只得說道：“這位大人是？”

王煥之自報了家門，又道：“先前，楚知府跟下接到攝政王殿下的手令，要仔細把守城門，留神睿親王從此經過，不可失禮，既然親王果然駕臨，不如且現在齊州安歇如何？”

原來先前，京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卻是皇帝封了靜王趙穆為攝政王爺，代替理國事，并親自料理太子殯天等后事。

蕭利天如何能“安歇”，便道：“不必，先前在京的事都已經完了，正要著回大遼。”

王煥之道：“原來如此，既然親王執意不肯留，那麼下也不敢勉強，且請了。”他舉手一揚，城門口士兵讓開一條路。

蕭利天見竟輕易放行，有些意外，心念轉，便看向趙黼。

王煥之卻也會意，便肅然道：“不過攝政王有令，因太子殿下意外病故，故皇太孫殿下應盡快回京。親王殿下去，下不便挽留，皇太孫則要留下的。”

蕭利天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卻見趙黼雖然聽見了這番話，但臉漠然，竟是不置可否。

而王煥之雖說的客套，他邊兒那些侍衛將兵，卻個個警備。

蕭利天心底飛快地盤算了會兒，雖然他們人，然而個個好手，若是闖，再先想法兒擒住王煥之，未必不能功。

底下眾人都是蕭利天的親隨，知道他的意思，頓時也暗握兵。

王煥之卻也非常人，早瞧出不對，底下眾侍衛更加警覺，雙方竟是一即發。

正張之時，卻聽趙黼道：“親王殿下，你怎麼不請？”

蕭利天啞然：“殿下……”

未曾說完，趙黼笑道：“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走了。”

蕭利天正問，趙黼忽地縱而起，翻上馬，打馬往城門而去。

事出突然，蕭利天正要喝命人跟上，卻是王煥之搶先一步，竟道：“皇太孫留步！”

趙黼頭也不回，打馬狂奔，王煥之喝道：“殿下！”

見趙黼恍若未聞，王煥之鎖眉頭，忽地大聲喝道：“將殿下攔住！”

城門本有兩隊士兵，正雁翅似的排開，聞聽忙都聚攏過來，便攔著。

與此同時，王煥之邊兒，也有一隊弓箭手上前一步，張弓搭箭。

城門上更是許多弓箭手探出來，拉弓迎著。

此竟是早有周埋伏一般。

趙黼見如此，長笑綿綿，仍是不停，只聽王煥之喝道：“放箭！”

蕭利天怒道：“住手！”

畢竟已經晚了，剎那間箭如雨，均向著趙黼而去。

早在士兵張弓的時候趙黼已經察覺，抬手在馬背上一拍，自己縱而起。

那馬兒更如離弦之箭，而去，剎那間，所有弓箭便只沖著他而來。

趙黼人在空中，揮掌拍出，形于箭雨之中，險象環生，人悚懼。

蕭利天駭然驚心，跟手底眾人早也趕來救援。

王煥之手底的將士沖上前，將眾人擋住，王煥之道：“睿親王，這是在齊州，請勿要輕舉妄。”

依稀還有一個人道：“你們做什麼！還不住手！那是皇太孫殿下！”

倘若趙黼未有傷，又不曾服藥，此刻只怕已經躍上城頭，遠走高飛了，只因藥未除，只堪堪避過箭雨，便飄然落地。

邊周遭，也橫七豎八落了一地箭矢。

后王煥之道：“殿下，且留步。”

趙黼道：“我不留步能怎地？”

王煥之一揮手，弓箭手復又張弓對準了趙黼。

趙黼淡然相看，問道：“這是圣上的命令，還是攝政王的命令？”

王煥之不答，只道：“只要殿下肯回頭，自然不必如此。”

趙黼還未回答，便見有個人跳出來，道：“監軍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原來正是先前那小統領，不明所以，出聲質問。

王煥之不理，只看著趙黼：“殿下，現在還可以回頭。”

趙黼啐了口：“老子想如何就如何，你們誰也勉強不得！”

他說著轉，仍是往城外而去，門口的那些士兵見他一步步靠近，竟不敢攔，面面相覷，皆有退之。

王煥之喝道：“殿下！”

趙黼仍是不睬，卻聽王煥之道：“攝政王有令，若是皇太孫出齊州城，則殺之！”

趙黼原本滿不在乎，直到聽到最后一句，便陡然止步。

城門寂然無聲，趙黼垂了眼皮，似出神般，半晌復輕輕一笑：“好的很。”

他仰頭大笑，竟復大步流星往城門而行，原先攔在門前的士兵們見狀，竟不顧王煥之吩咐，紛紛讓退開去，給他讓出路來。

王煥之咬牙道：“放箭！”

左右的弓箭手均有為難之，王煥之喝道：“你們想抗命麼？”

一番催促，只聽得箭矢破空。

趙黼雖早聽見了，卻并不回頭，更也不避讓，只是冷然帶笑，仍是昂首闊步往齊州城外而行。

耳畔聽到蕭利天厲聲道：“黼兒！”

趙黼頭也不回，笑意更盛。

直到耳畔一聲慘呼，趙黼疑止步，回頭卻見乃是先前那認出他來的小統領，正張開雙臂擋在他的后不遠。

先前弓箭手出的那一支箭，赫然正中他的口，竟帶的往后退了兩步。

間不容發，趙黼見仍有余箭來，縱而起，揮掌連拍，一邊兒將那小統領往后扯開，怒道：“你瘋了？！”

這小統領真搖搖墜，被趙黼拽開，卻仍是拼盡全力，大聲道：“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殿下，他是我們的……”未及說完，角涌出來。

趙黼驚怒加，小統領又抓住他道：“殿下……”

趙黼不顧別的，先打量他上的傷，雖未曾正中心臟，卻也兇險的很，便先點了他幾道以止。

忽然這般形，王煥之邊那些弓箭手們，早紛紛地將手中的弓矢放下，連王煥之也愣住了。

小統領見他如此，雖然忍痛，面上卻出幾分喜歡之意，目閃閃，斷續道：“我想不到，竟真的能見到殿下……”

雙眼不覺紅了，趙黼想笑又笑不出：“我早不是什麼殿下了，我……”

許是疼得有些發暈了，小統領死死地抓著他的襟，只顧喃喃自語般道：“殿下，我先前拼命想要升遷，便是想有朝一日，能跟隨您左右，如今……能再見到您，我……”

他滿面喜歡，卻驀地無聲，頭無力一歪。

趙黼本想說自己已經不再是什麼皇太孫，也不是大舜的英雄，子里有一半兒的是遼人，可卻又怎麼開口？

忽然見他戛然而止，趙黼心頭驚涼，忙抬手在脈上一探，才知道這孩子竟是暈了過去。

趙黼松了口氣，心底卻又有些地悲欣集。

此刻，城門雖然人多，卻悄然無聲，蕭利天反應過來，推開面前兩名兵士便上前。

王煥之雖有心再攔阻，但見這般形，不免也有些遲疑。

正在這會兒，忽地聽得馬蹄聲又連響，有人道：“殿下！”

趙黼抬頭，卻見前方路上飛奔來數匹馬，當前一個，竟然是雷揚！其他幾個，卻是先前跟隨他的三十六騎里的數人。

這一隊人馬卷地似的沖了過來，雖只是十數人，但卻是個箭簇之隊形，齊州軍紛紛后退，有幾個退得慢了些的，便給馬隊推翻出去。

趙黼目微，終于輕輕地將那小統領放下。

正雷揚打馬而來，俯探手：“殿下！”

趙黼在他手上一搭，順勢飛上馬，兩人一騎，滾滾地便沖出城門，其他十數人隨其后，竟是來如雷去如風！

王煥之見如此陣仗，只得作罷。

正心中盤算，卻聽得車響，卻是蕭利天翻上車，也命趕路。

王煥之張了張口，卻終究并未出聲，只人仍仔細巡邏，將那傷的小統領抬了回去診治，不提。

京城，刑部。

白樘看著眼前臉蒼白的云鬟，現在回想，他幾乎記不得著裝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要回想，印象最深的，竟只是龍門風雨那一刻，站在盧舍那大佛之前，那樣年紀小小，看起來卻著些孤絕冷清的孩子。

白樘從來不關心公務之外的事，何況是個侯門的貴。

故而雖然看出有些異樣，甚至后來查案之時……那些匪夷所思，令人很猜不，心生好奇，但他卻仍是不聞，不問。

只是，就算審過再怪陸離的案子，見過再多離奇莫名的世間之事，他卻再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孩子會以一種令他也為之震驚的方式，出現眼前，做出些令須眉男兒也不能亦為之驚嘖之事。

直到如今，他終于無法按捺，不能忽視。

他想要知道，有關的一切。

燈花微微地跳了跳，云鬟忽然又有些暈眩之。

白樘停了手中的銀勺，道：“很難開口？”

窗外簌簌連響，仿佛有雨聲。

半晌，云鬟握一角裳：“四爺可知道，我跟你第一次相見，是在何時。”

白樘眉峰微蹙，道：“知道，我跟你第一次相見，原本是在京，是你……”他所指，自然是指擒拿鴛鴦殺那次。

口突突地疼，云鬟搖頭，低聲道：“不是。”停了停，不敢看白樘的眼睛：“今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