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聽了這一句話,眼中泛出些許疑之,然轉念一想,卻又若有所。
當此際,金風細細,銀屏乍寒,而白樘凝眸細看云鬟,卻竟有些無端驚心。
“今生?”他自然敏銳地察覺話中的重點,可生平初次,他竟也有問不出話來的時候。
“是,”云鬟仍是低眉垂首,道:“在鄜州之時,我曾落過水,就此生了意外。”
白樘慢慢地吸了口氣,心也隨之驚跳起來。
云鬟道:“昔日郭司空曾問我因何知道那兩句話,可知我并不是真的能未卜先知,而是……”
濃眉微皺,白樘靜看了云鬟片刻,緩緩垂眸看著手中的碗盞。
里面盛著的是清甜的溫水,然而他心中卻有些酸難以言喻。
心底翻出許許多多的舊事,鄜州之時的形如何,當時那小丫頭又是怎生反應,白樘幾乎已經記不得了,因為他雖覺著崔云鬟特別,卻也并未對一個那般小的孩子格外留心到哪里去。
但是回京路上的“偶遇”,勸他不要去管的案子,以及后來上京,曹夫人遇害找尋尸首,鴛鴦殺的線索,以及郭毅之死的疑點,豈不是都有了結論?
白樘本是不會輕信這等“怪力神”的話,可是人便活生生地在跟前兒,而昔日的那些種種,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可是親眼目睹,親經歷過的,當初其實也有些懷疑,只是不能深思而已。
半晌,白樘才又開口,便道:“若真的如你所說,那……先前那一場宮中之變,你也是早就知道,亦或者……”
云鬟有些黯然:“我并不知此事。畢竟,所有命數都非是一不變,且今生,的確已大有許許多多的變故,非我所能知曉。”
白樘心中涌起無數疑問,卻只是默然看著面前之人。
當初雖看破了的份,卻因勢所迫,只得容留在部里,可心中卻并無任何縱之意,反而對比對其他部里之人更加嚴苛。
一來是想讓知難而退,二來,私心里卻也想想,看看這孩子會走到哪一步,在他的磨礪之下,又會為怎麼樣的人。
可是萬想不到,經過了那許多艱難阻礙,最后果然親口請辭,只是那理由,卻是他再想不到的。
白樘復掃了一眼云鬟。
看慣了著袍,從來男裝,如今單髻雪,儼然是個清悒雋的弱冠年。
燭影之下,那面上卻出半許溫似的,并非男子可有。
將手中的碗盞放在桌上,白樘起。
他走開了數步,定了定有些煩的心緒。
忽聽云鬟道:“尚書,太子殿下跟太子妃……不知尚書可知曉到底是怎麼回事?”雖宮中對外只說是急病而逝,但云鬟怎會不知個中必有蹊蹺?
白樘長嘆了聲道:“此案不能張揚,我暗中在追查。”
云鬟見他當面承認,心頭一沉,想到那夜趙黼的形,也只有此事才能激的他幾乎失常。
云鬟問道:“可有嫌疑之人?”
白樘搖頭。
梧桐搖影,窗一線風。
眼前影,白樘回頭道:“皇、皇太孫殿下,卻又是怎麼樣?”
云鬟一怔,眨了眨眼。
白樘問起自個兒的形,倒是可以據實相告,但是趙黼……尤其是如今這般復雜的勢。
云鬟不能回答,也不愿扯謊,便垂眸沉默。
白樘見如此,便正道:“我的意思,是你可知道將來會如何?畢竟你也知道,如今他被遼國蕭利天帶走,會否有損我大舜?”
雖然方才說過不知宮變之事,只怕也難知道此宗,但對白樘而言這卻是天底下只管要的頭一件懸心大事。
云鬟想了一想,才輕聲說道:“先前圣上召我,問皇太孫殿下如何,我答得是‘忠勇無雙’四字。如今也仍是這四個字。”
抬頭看向白樘,眸寧靜,黑白清澈,道:“我從未見過他背國民過,他也從未負過大舜,負過這天下……過去不會,將來也必然不會,我是知道的。”
秋雨簌簌,的聲音很輕,帶一點溫,泰然自若,就如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白樘目不轉睛地看著,過了片刻,才答道:“好。”他點了點頭,未再言語,轉而去。
云鬟見他將出門,才復喃喃低語:“六爺從未負過大舜,卻也愿……我大舜,不會負了六爺。”
白樘背對著里間兒,形微微一停,也不知是聽見了未曾。
又兩日,季陶然來告知,說已經審問過曉晴等,因眾均不知,并無嫌疑,故而都已被放回了謝府。
云鬟略松了口氣,卻又想到另一件事,便道:“可知道薛先生如何了?”
季陶然道:“上回你代,我暗中打聽過,卻并沒什麼消息。”
云鬟心中惴惴,想到那夜同君生相,且靜王的令牌又是托他所,雖然云鬟不曾供認,但靜王那邊兒,自然也心知肚明。
如今事并未鬧出來,倒不知是靜王網開一面,還是暗中早就手。
季陶然見默然不語,怕多心思謀,于傷不好,便道:“我已經找到妥帖的人拜托,一旦有消息,即刻告知,你且不要多想。另外崔侯府的事已經查清,乃系訛傳所致,陛下格外開恩,并未追究,如今府已經安穩如初。前日承兒才回京,正料理府的事,聽說你傷著了,本要來探,是我勸住了,一來讓他全心相助姑父置府的事,二來,正是這風雨招搖的時候,倒是不好讓他再來惹人眼目。”
云鬟謝過,想著侯府這件事,心中有些狐疑。
正思量間,季陶然咳嗽了聲,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
云鬟回神,對上他的目,忽地有些張,果然,季陶然小聲道:“先前我聽巽風他們暗中,說有人曾發現蕭利天等從翼州經過。只是并未發現六爺現。”
季陶然打量云鬟臉,又道:“不過,想六爺那個子,豈會是個會被人脅迫的?且他又極能耐,只要蕭利天并未下毒手,一定會有轉機,唉,可恨這睿親王,明明是來議和,為什麼竟乘火打劫?我猜這宮太子急病的事,只怕跟他不了干系,不然為什麼趕得這樣巧,同一夜太子跟太子妃死,他就挾持殿下逃走了?真真是惡毒之極。偏偏因為‘議和’,所以不愿跟他們撕破臉,可恨……”
云鬟不語,卻因季陶然“太子急病跟他不了干系”一句,無端心驚跳。
趙黼并非趙莊親生的這件事,老皇帝未曾昭告天下,季陶然等自然是不知的,那夜宮中究竟是個什麼樣兒,也全然不知。
那夜之后,皇帝便下了噤口令,近來更是殺了一批嚼舌的宮人,故而外頭雖然略有些言傳,卻畢竟不曾大鬧出來。
對外,更加不曾大肆張揚蕭利天逃走、且帶著趙黼的話。
只有親近接的幾個人才知,比如白樘,巽風,靜王等。
又因有太子“急病亡故”這等大事,臣子們雖疑為何不見皇太孫趙黼,但對天下百姓而言,卻只是忙著為太子夫妻嘆息罷了,他們等閑見不著趙黼,所有的便只為他嘆而已。
季陶然不知道宮發生的詳細,云鬟卻從蕭利天口中知道的一清二楚。
知道趙黼因太子太子妃亡的事,竟提刀殺趙世,才跟白樘兩人斗得幾乎兩敗俱傷。
也正因此,云鬟才斷定趙世必然容不得趙黼,所以才狠下心來,送他出城。
可直到此刻,云鬟才懂得趙莊曾經所說“陪趙黼離開,甚至離開大舜”的話,竟是這個滋味。
不幾日,皇帝因病弱,便封靜王趙穆為攝政王,佐理朝政。
云鬟在刑部將養了數日,那傷才得見好轉。
與此同時,薛君生卻也有了消息。
季陶然見云鬟傷勢無大礙,才敢跟說:原來薛君生這會兒竟在監察院的牢獄之中。
云鬟驚問:“這是為什麼?”
季陶然悄悄說道:“我費了點力氣才探聽到,原來他已經供認,是他了靜王爺的令牌,故而蕭利天才能憑令牌進宮,故而如今人在監察院審。”
宮變之后,云鬟同薛君生來流落在外,謝府的人本獄待斬,侯府也被抄家,卻因云鬟回來……兩下竟相應地迎刃而解,雖然有白樘暗中相助,卻也太過順利了些。
如今聽薛君生替自己過,云鬟道:“我要見尚書。”
季陶然驚道:“是什麼事?你、你總不會是想替他扛了?”
云鬟道:“表哥,不是我替他抗,如今是我害了他,本就該是我扛著的。”
季陶然正要勸,外間天水匆匆進來,道:“宮來人了,圣上召見。”
齊州城外,通往云州的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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