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記得先前自己在外頭暈倒之前，便見一朵地輕云似的，飄到自己前，實則是因趕來的急，那大氅隨風飄揚所致。

纖纖素手，指甲修剪的甚是干凈，也無蔻丹，卻著一天然的淡，明。

水流自那指間嘩啦啦地跌落，如同許多晶瑩的水晶珠串，迤邐。

著帕子轉。

這瞬間，白樘竟本能地重又閉上雙眸。

而后知后覺發現自己這個作出一種“心虛”意味的他，忍不住便微蹙了眉頭。

云鬟的腳步聲很輕，生怕驚擾了他似的，下一刻，溫熱的帕子輕輕過他的額。

輕綿的質帶溫，卻仿佛是被一只溫的手過般。

白樘終于忍耐不得，微微咳嗽了聲。

云鬟停手，目不轉睛看他，白樘睜開雙眸，已經恢復了昔日面無表的時候。

他想要起，卻因為作太突然了些，眼前竟又一花。

云鬟忙去扶住：“尚書慢些兒。”

白樘作微僵，抬頭看一眼。

瞬間目相對，云鬟緩緩撤手，道：“我……”

白樘亦轉頭看向別：“我是怎麼了？”

云鬟道：“方才太醫來看過，說尚書是有些氣紊，想必是太過勞所致。”

白樘坐定，自己暗暗運氣調息了會子，果然覺著經脈之中有些阻滯之意，丹田竟無法凝氣，勉強行了會兒，渾戰栗，額頭復又冒出汗來。

云鬟見他形不妙，便道：“尚書且歇息會兒。我已人出去喚巽風進來，應快到了。”

白樘只得停手，勉強靠在床邊，聽了會兒道：“有勞了，多謝。”

云鬟見他神淡淡地，便只垂手站在床邊兒，想了想，才又道：“先前圣上已經知道此事了，特尚書在這快晴閣子里自在歇息些時候無妨。我方才也將含章殿所查到的蔡嬤嬤一節，先向圣上稟明了。”

白樘道：“好。”

云鬟瞥他一眼，又說了靜王殿下來過……便沒了別的事。

白樘也不答腔。

云鬟竭力于心底搜尋了會兒，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話說，于是只垂手靜默。

如此片刻，果然巽風來到，云鬟才松了口氣似的，代了他幾句，悄然先行退出。

巽風上前，也先探過了白樘的脈，才喃喃道：“怎麼會這麼快便不住……”

白樘卻仍鎮定若斯，道：“沒什麼，只熬一回就是了。”

巽風皺眉嘆道：“四爺不說我也知道，上回又把那解藥給了太子殿下，明知那藥未必對別人管用，卻只顧往外推，等自己熬不住，又去哪里再討。”

先前制饕餮之毒的解藥給了柯憲，因再不能尋到同樣的藥材，坤地便用剩余的其他藥材勉強煉制了三丸給白樘，讓他隨帶著，若覺著氣倒沖，或極不適，便行服用，可有暫時制之效。

那夜白樘因見趙莊毒發，急之下投醫，便給他喂了一顆，怎奈又非對證，竟并沒大效用。

同樣也是那夜，因跟趙黼相斗了真氣，竟然毒發，巽風等趕到后，便將剩下的給他服了。

巽風正說著，忽然白樘對他使了個眼神。巽風停口，凝神一聽，頃刻才聽見外頭又有腳步聲輕輕響起，卻是離去了。

巽風走過去瞧了眼，回來道：“不妨事，是阿鬟。”

白樘垂著眼皮，半晌，忽然輕聲說道：“我忽然……卻也有些想開了，橫豎生死有命，就不必強求了。”

巽風頗為驚心，道：“四爺！”

白樘卻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巽風在旁看著，不知為何，卻覺著白樘仿佛跟先前有些不同似的。

且說云鬟去而復返，本是發現自己的大氅還在閣子里，外頭頗冷，便想取了來。

誰知差錯竟聽了巽風所說，這才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在殿門口上站了片刻，一顆心便似虛浮空中，有些無安放。

沁涼北風從廊下拂來，上著實寒冷的很，然而已經進去兩次，又何必再去叨擾。

當下自己了雙臂，忙低頭離去。

云鬟本想先回寢殿再加一件兒外裳，誰知走到半路，心中忽然想起一事。

挪步要轉往含章殿去，才拐過彎，便見前方輝輝煌煌來了一隊人。

都是些宮娥侍，嬤嬤等輩，中間簇擁著兩個麗人，一名年紀略大，容貌里卻出幾分秀麗，正是淑妃娘娘，另一個，生得月容花貌，嫻靜高雅，竟正是靜王妃沈舒窈。

云鬟退避不及，只得往欄桿旁后退一步，垂首恭請兩位經過。

淑妃因見過幾回，并不覺詫異，只掃了一眼。

沈舒窈在旁，目盈盈，仿佛有幾分笑意，忽地道：“這位，可是先前在刑部當差的謝謝主事麼？”

淑妃見忽地開口相問，便止步。云鬟道：“是。娘娘。”

沈舒窈仍是笑影如故，上下打量著，道：“先前我曾也見過一兩回的，只是多日不曾見著，竟有些不大認出來了。”

云鬟只是垂著頭。

沈舒窈道：“方才聽淑妃娘娘說，圣上隆恩，請您在宮暫住？”

云鬟道：“是。”

沈舒窈道：“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實在替您高興。”

云鬟道：“多謝娘娘。”

淑妃在旁看了這半晌，便道：“外頭怪冷的，風吹得人頭疼，不如且去了。”

沈舒窈這才又深看云鬟一眼，便陪著自去了，只將拐彎兒的時候，復回過頭來，笑意地著云鬟一眼。

云鬟一直目送著離去，才轉仍往前而行。

且行且思量間，竟走岔了路，在原地張片刻，忽然心頭一。

原來過那紅墻碧瓦，竟地看到一殘垣斷墻，出微不可見的一角。

云鬟盯著那一角兒，自然知道那必然就是蕭利海亡的鳴宮。

看著那烏黑的殘垣，似能想象當初的火勢是如何激烈。

眼前似有火，心底卻也有一簇火苗搖搖曳曳，就算是人在寒風之中，口卻仍覺一團灼熱難當。

忙倒退兩步，極快地離開這一。

當趕到含章殿的時候，整個人被風從頭到腳吹了個，幾乎都凍僵了，只拼命了僵的雙手手，才往而去。

如今這殿閣，云鬟自然是閉著眼睛都能出，又因將所有人的供述都記在心底，故而所到的每一，都仿佛立刻能浮現那一夜的諸般態，栩栩如生。

就好像那夜的所有人，都是安置的戲子，見來到，便都在回憶里稔地招呼：“謝主事，您又來了？”覺著好笑。

因白樘說那蔡嬤嬤的尸是從抬了出來的，云鬟便一路往。

蔡嬤嬤是先被擊中檀中而亡，后又打破天靈偽造被趙黼所殺，那麼那真兇想要假扮蔡嬤嬤，會把針的蔡嬤嬤放在哪里？必然也是殿左近之。

——這便是云鬟先前所想到的。

這含章殿原本是一位早逝妃子所住，因趙世于上頭不算要，那妃子逝世多年，始終空缺。

當時留趙莊于宮的時候，便將他安置此，后來太子妃憂心趙黼進宮，便也在此同居。

宮一應的陳列擺設等，都是多年未曾變過的，也未曾因太子住而多加些什麼東西，故而殿里的陳設也甚是簡單，不過是床榻，柜子，桌椅等。

云鬟皺眉細看，忖度何才是藏尸所在。

先去往那一排的柜子前查看，又將一個箱子打開，卻均一無所獲，因柜子經年不用，打開的時候，有些灰塵飄了胡來，引得云鬟打了個噴嚏。

去每個看似可疑的角落搜過，連那垂著簾幕的柱后都查看過。

并沒什麼格外不妥的。

云鬟沉而回，目環顧周遭，卻又看向中間兒那張床。

剎那，仿佛趙黼正站在前兒，背對自己，哀痛傷地著床上的太子妃。

云鬟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不由己地看著趙黼，又看向太子妃。

盯著那道最悉不過的影，有一刻的恍神：“六爺，你如今在哪兒，可還好麼？”

忽地無法按捺那思念憂慮之，不住走到跟前兒，打量著面前存在于回憶中的趙黼，著他面上痛至狂怒邊緣的神。

“對不住，當時并沒有在你旁相陪。”

竟些許心疼，悵然若失，云鬟舉手，想要在他臉頰上輕輕過，卻又及時地打住。

雙眸微閉，勉強把浮的心緒下。

再睜開眼之時，云鬟復冷靜打量，——當時王治跟皇帝皆在場，站在趙黼旁右手。

另還有幾個宮人以及伺候太子妃的人，左右而立。

云鬟一一凝視在場眾人，又據他們各人的供述，各人的容貌，開始恢復當夜的事發現場。

明退卻，黑暗降臨。

云鬟站在殿中央，見侍來報說趙莊殯天，趙黼大怒，將人踹開。

趙世驚，暗中示意王治傳軍。

王治惶惶然，去又似不敢。

兩名軍從外沖進來，趙黼驀地掙斷鐵鏈……

同時，其他眾人各有反應，或驚，或避退，或負傷倒地。

這一場驚心魄似暴風驟雨，云鬟便站在這風暴中間兒，以一人之力，再造當時的案發現場。

就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想看見的蔡嬤嬤，卻神奇地匿不見。

跟蔡嬤嬤一道的另一位嬤嬤供述：“當時我們看皇太孫殿下發了瘋似的，踢死了太監，又殺了侍衛，我嚇得雙都了，只顧坐在地上……竟沒留意邊兒，只是仿佛沒聽見聲響，等回過神來，卻才知道是死了。”

云鬟心頭轉念，便索將所有人都定在此刻。

霎時間，每個人都在原一不，保持著他們所供述的當時的作。

云鬟逐一打量，看看那嬤嬤所說自己跌倒的地方，心中虛虛地便想將失蹤的“蔡嬤嬤”放在哪個位置才妥當。

設想了數次，最后目落在了榻邊兒。

從所有人中緩步而出，來到那張床前。在眼前，是那夜的太子妃靜靜地躺在上面。

云鬟俯，往床下看去。

只來得及看見了一雙略幽深的雙眸。

鬼魅現行般，有道影子從床底猛然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