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雨半跪地上，悄聲說道：“先前在云州的時候，聽人說起京城里的種種景，還覺著一生也不能夠見識，十分憾，后來隨著世子上京了，一直到現在又進了宮里，卻忽然又想念先前在云州的日子。”

下午不見了人，又到這會兒才回來，云鬟臉上上又有傷，靈雨雖知生了大事，卻不敢追問到底如何。

且自從上京之后，這種種生離死別，竟似狂風驟雨般，人心悸。

是以有而發。

云鬟垂首：“云州……是怎麼樣的？”

靈雨倒了藥油，在掌心了會兒，替云鬟捂在腳腕上：“云州其實不算很好，四季多風，八月中就冷的冰天雪地，一直到來年三月還是冷著的呢，太又烈，風又大，常把人都吹得臉黑皮皸。地方偏僻，不似往京城來的花花世界，所以好些人都曾抱怨，不得來京見識。”

云鬟不語，靈雨道：“可是……有道是‘離鄉貴，人離鄉賤’，我如今就是這般覺了，倒不如不來。”

云鬟抬手在頭上輕輕地過：“我知道你心里難過。”

靈雨停手，垂頭靜默，片刻才靠在云鬟膝頭，便無聲落下淚來：“姑娘，我想念太子跟太子妃，還有殿下……”著哭腔，聲道：“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今生還能不能再見著……”

云鬟了的額，道：“會見著的。”

靈雨緩緩仰頭：“真的？什麼時候？姑娘，你別只管哄我。”

云鬟溫聲道：“不哄你，很快會見著的。”

是夜，靈雨在旁邊兒的小榻上睡了，云鬟卻一時不得眠。

原來因靈雨一句話，引得云鬟又為趙黼的吉兇擔憂了半晌，翻來覆去，好不容易下，卻又忍不住想起夏嬤嬤之事。

果然給想到有一個可疑之。

不管是按照自個兒還是夏嬤嬤所說，夏嬤嬤假扮蔡嬤嬤的時候，一直都在含章殿未曾出去，而就在這段時候，太子才毒發亡，又是如何對太子下手的？

細細想來，雖然夏嬤嬤對趙莊夫婦之死并未有不認的言語，但卻也并沒正面兒確認是害了趙莊。

難道還有同黨？或者別有。

過了子時，方才模糊睡了。

次日醒來，神思略倦，雙眸微紅。

靈雨伺候吃了飯，才敢問：“昨兒是不是做了噩夢？”

云鬟一怔，靈雨道：“聽著……想是哭了兩聲，我正要爬起來，卻又好了。因此就并沒驚。”

外間侍道：“白尚書到了。”

云鬟忙正容迎著，請白樘坐了，自己陪侍說話。

靈雨率眾退下，白樘又將昨日的經過細聽云鬟說了一遍。

云鬟心有疑竇不解，順勢便將昨夜思忖的那節同白樘說明，道：“不知尚書意下如何？”

白樘道：“昨日我已簡略向圣上簡略稟了，你今日謁見，也可以將此事詳細說知，只看圣上的意下。”

云鬟道：“尚書也覺著有疑麼？”

白樘并不回答，只說道：“夏嬤嬤的尸首，我本想讓季行驗仔細查驗，誰知昨兒跟圣上稟告之后，圣上的意思，已經拿去燒化了。”

云鬟竟不知這，微睜雙眸：“這樣干脆……莫非，是因為圣上覺著該結案了？”

白樘道：“昨兒，我曾去看了一眼，可知道是如何死法兒？”

昨兒云鬟本可看得仔細，是巽風遮住了的目，倒未曾看到……

此刻，便聽白樘似嘆似冷笑，道：“當日嚴先生死的時候，卻跟夏嬤嬤的死狀，如出一轍……”

昨兒聽巽風描述當時的形，又親眼見過夏嬤嬤的尸首，白樘便有一種似曾相識之。只不得給季陶然詳細查驗。

云鬟愕然道：“尚書、尚書的意思是……”

白樘搖頭：“罷了，此事你不必理會。若圣上召見，你只照實說就是了。”

云鬟見他去，因攔住：“還有一件事，尚書……又怎會知道，是浣局的人所為？”

昨兒被夏嬤嬤擄走，本還以為皇宮這般大，要找到自己也是難的，白樘如此快地派了人來，自絕非巧。

白樘回頭，目乍然相，卻又漠然轉開：“當時是靜王殿下提醒，說若非別有所圖，只會將你當場殺死，絕不用大費周章擄走。且當初蕭利天帶走皇太孫殿下的時候，顯然是有人里應外合，我早有所懷疑。故而一試。”

云鬟道：“尚書，知道夏嬤嬤是昔日鳴宮的舊人？”

白樘“嗯”了聲。云鬟道：“先前鳴宮還在的時候，尚書就認得？還是以后才認得……”

白樘雙眸一瞇，淡淡掃向云鬟：“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

云鬟道：“并沒有，只是……只是不解罷了。”

白樘轉開目，一言不發，負手往外。

云鬟走前一步，著他袍袖輕揚，卻終究不敢再追問，只是躬恭送。

此后前往寢殿面圣，在趙世面前將昨日的形說知。可夏嬤嬤跟的那些對話，自然盡數省略未提。

只說是因正好在含章殿“狹路相逢”，又不肯隨蕭利天回遼，所以夏嬤嬤便殺害而已。

聽說完，趙世冷笑道：“朕知道，你們雖然不說，心底或許也都在暗中責怪朕鐵石心腸……可如今你也看清楚了，蕭利海雖然死了，患何其之多！昨兒這賤婢原本不是遼人，卻竟也能為如此盡心。”

云鬟猶豫片刻，道：“此人看來有些過于偏執，依我看來，天底下似這般狂執的，倒是也。”

趙世方斜睨著，笑道：“你又怕朕遷怒誰？你放心……”

抬手捋著胡須，皇帝道：“蕭利天跟這賤婢都做的好夢，朕著實不甘心，不如就看看，到底是他們詭計得逞，還是……”

云鬟不解他這話的意思，等了會兒，他卻仍是不說。

云鬟只得問道：“太子殿下的案，還要圣上指示，要不要繼續查下去？”

殿萬籟俱寂，頃刻，趙世道：“此案就此了結罷，你的罪，那薛君生的……朕都也由此赦免了。”

云鬟略有些意外，聽赦罪之說，才又松了口氣，道：“謝主隆恩，不過……”

趙世揮手：“好了，不必再提了。”

云鬟想到白樘叮囑的話，躊躇道：“既然案件了結，小民也不必再在宮出了，還請圣上下旨，小民這就出宮去了。”

可知先前這一介“白丁”，人在皇宮晃來晃去，可知早有許多流言蜚語，不脛而走？

趙世淡淡道：“你急什麼？難道還怕另有人出來擄走了你不？”

云鬟正再說，趙世道：“何況如今他也不在，你就在宮走，權當替他陪朕了。”

云鬟想這話的意思，指的是趙黼，心中不困：“那夜因太子跟太子妃之事，皇太孫方失了心神，做出犯上等事，實屬意外。先前又有流言散播，不知圣上到底是何心意？”

原先蕭利天帶了趙黼逃走，皇帝只命人追擊，卻并未下旨意提起只言片語，朝堂上也并未提起此事，甚至太子夫婦的死，也只說是急病。

甚至近來坊間流傳說趙黼人在遼國，皇帝竟也是安然不聞似的。

云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問，趙世長長嘆道：“朕的心意？”

輕輕招手，云鬟會意走到近前。趙世低聲道：“朕近來聽到加急報，說遼太子意圖不軌，蕭西佐已經廢了太子，且有意改立太子，你猜他們傳說，誰是蕭西佐看中的人？”

云鬟聽皇帝語聲森，又這般鄭重其事，心中早猜到他要說的是什麼，暗中屏息。

果然，趙世道：“就是他！”

他瞥著云鬟，道：“你可怎麼說？你難道不信？”

暗中攥雙拳，云鬟道：“我信圣上的報或許是真，但是……”

趙世問：“但是怎麼？”

云鬟道：“就算遼帝看好了殿下，可也要殿下看好他們大遼，圣上覺著他會留在遼國麼？”

趙世靜看不語，云鬟道：“我是不信的。”

皇帝道：“你，何以對他這般有信心？”

云鬟想了會兒，搖頭道：“我便是信他。”

良久，皇帝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他擔不擔得起你這份信任罷了。”

云鬟出了寢殿，抬頭卻見眼前天際，云氣翻涌，如千瓣蓮坐落于巍巍宮闕之上。

忽然想起昨夜告訴靈雨的話，可雖然看似篤定地安靈雨，可知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曾經極想逃開囚自己的牢籠，若有可能，甚至跟趙黼老死不相見最好。

又哪里會想到，曾經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有朝一日卻會在的心里駐扎，也會因不知他人在何、是否安妥而難過。

又想到蕭利天的為人，夏嬤嬤的所做，趙世心意深不可測……千頭萬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