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許諾,白樘道:“夠了。”
冷若堅冰,迎面而來。
猝不及防,云鬟惶然停口。
白樘將手移去,負手走開數步。
他的目所及,是亭子外蒼蒼層疊的林木,向的枝椏上兀自抱著團雪,如一團團潔凈的小小棉絮。
風雨亭的檐上因向,雪水兀自滴滴答答落個不停,宛如雨落。
這水晶簾外,偏偏晴正起。
方才抱落地之時,有兩滴打在他的中領上,此刻那寒沁,心中復有一點寒意。
白樘忙閉上雙眼,暗中調息了片刻,勉強將那心頭的寒下。
后那人默默無言,白樘想回頭相看,卻又止住,只道:“不管你說什麼,我是不會任由你去的。”
云鬟方才正忐忑地等待回答,聽了這句,就宛如退路都被斷絕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白樘道:“趁著圣上尚未知曉此事,你隨我……”
他總算鎮定了心神,那“回去”兩字尚未出口,卻聽云鬟道:“為什麼?”
白樘皺眉,云鬟道:“上回我跳了太平河,尚書冒著欺君之罪幫我瞞,為什麼這一次要如此相待?”
白樘道:“我說過,并不是每次都會縱容你。”
云鬟道:“我不懂。”
白樘道:“你不需要懂。”他上前一步,似要陪回去。
云鬟見狀,不顧一切跳下臺階,竟是當面而逃走。
白樘心頭怒起:“你還不站住!”
云鬟因只顧要逃,慌不擇路,一腳踩那泥水之中,撲在地上。
那玄青的羽緞大氅垂地浸落,頓時被污了半邊,就如青的羽翼染了塵垢。
云鬟卻又忙爬起來,撲棱棱地,仍是要去。
白樘見跌倒,本以為會就此打住,沒想到竟如此執著,當即輕輕躍落下來,閃擋在的前,竟喝道:“崔云鬟!”
云鬟正往前急奔,一腳踩出,底下的泥水飛濺,頓時也污了白樘的半邊袍擺。
驚地睜大雙眸,看著他袍擺上那凌而明顯的泥點兒,臟水亦極快地洇開。
這一方緞擺,本極潔凈平整,如今卻被弄得污臟了。
云鬟愣愣地看著,腳下卻也因此而停住。
白樘未曾留意,只道:“你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竅了?當初……我縱你離開,不為別的,只是因知道你的心中苦楚,知道若非是有令你無法活下去的因由,決不至于跳河死遁那樣決絕。故而我才容你。——但是如今,你是在做什麼?你竟是為了他,想去赴死?”
云鬟心中茫然,卻并不想這個問題,只是盯著他原本干凈無瑕的袍子上那些因而生的污漬,這般醒目,如此刺眼。
云鬟道:“四爺從來都是個極理智公正的人,怎麼……竟然會為了我著想了?”
白樘眼神略略閃爍,云鬟道:“若今日是別人自去赴死,四爺也會這般苦苦攔阻?”
白樘垂眸看,終于淡淡道:“不會。”
云鬟不由道:“那又為什麼破例要攔我?”
目之所見,他頸間疊的雪白中領上,微微凸出的結極明顯地了一。
這般微小的變化,卻讓云鬟有種驚悸驚心之。
風雨亭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似置雨中,遍寒。
良久,白樘輕聲問道:“先前在宮你曾對我說過的話,是什麼意思?”
云鬟想不到他竟會在此刻忽然問起這句,目轉,掠過那滴落的雪水,濺起的水花,枝頭的雪隨風搖曳,飄飄灑灑地墜落。
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短促而不安:“我……”
白樘道:“為什麼,我對你好……你會消不起?”
目游弋,最后仍是落在他袍擺的污漬上:“我會害了四爺的。”
白樘角微微一:“害了我?你指的是什麼?”
云鬟不能答,卻聽白樘說道:“莫非,是靜王想讓你嫁給我的事?”
云鬟原本尚在猜測他到底知不知,如今聽了這句,只得聲道:“是。”
白樘道:“你為何說是害我?”
這會兒寒風肆,白日青天,長亭道,本不是說話的地方。
何況這件事又不是什麼能拿來仔細議論的。
幸而此刻路上并無行人,只林子里有些野鳥,時而翻飛啼。
云鬟咬牙道:“其一,我、我心有所屬,四爺是知道的。”
白樘漠然不語。
之前趙黼對的那些行徑,白樘也曾撞破過,自然不必多說。也不便啟齒。
云鬟低垂著頭:“再者,先前六爺犯下那樣看似十惡不赦的大罪,且又去了遼國,但就算如此,圣上卻仍并未發敕令降罪于他。”
原本云鬟擔心趙世心中自有算計,只怕他不會輕饒趙黼,比如先前不曾下旨等等,或許是正在想更好的法子。
然而這許多日子下來,以所見,竟不似如此。或許趙世……并未對趙黼完全失,而是在等一個契機。
所以才這樣執著地要留在宮中。
白樘才問:“然后呢?”
云鬟道:“原本按照常理推測,該立刻冊封靜王殿下為太子,誰知卻竟只是個攝政王爺,只怕殿下心里有些不用。”
靜王分明知道云鬟跟趙黼之間的“私”,卻在這個時候要替云鬟“解圍”,其中的用意,云鬟約也能猜出幾分。
沈舒窈的為人,云鬟是知道的,靜王夫婦這會兒說什麼親事,又哪里會是好意。
別的不說,若趙黼安然且聽聞此事,會做出什麼來,雖難以預測,卻絕非云鬟所愿。
白樘道:“所以?”
云鬟道:“四爺如何還問,我能想到的事,難道您會想不到?”
白樘著眼睛紅紅的模樣:“你說的沒錯,我自然是想到了。”
那口氣還未吁出,白樘道:“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
云鬟不解:“什麼?”
白樘道:“我不介意你是否害我,也不介意你……心有所屬。”
那滴水的聲音轟轟然到了耳畔,云鬟呆若木。
有些艱難地問道:“四爺……說的是什麼?”興許是會錯了意,必然不是想到的那樣。
白樘垂眸著,原本平靜的眸里出幾分溫之意:“怎麼你這模樣,倒不像是怕害我,反當我是洪水猛一般。”
云鬟后退兩步,舉手按著額頭:“不,一定是聽錯了。”
腦中竟有剎那的空白,仿佛忘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皺眉想了片刻,才喃喃道:“是了,我要去找六爺……”
提到趙黼的時候,云鬟總算神智回歸:“我要去找六爺。”
轉從白樘邊兒經過,踉蹌趑趄地走到那停在路邊啃草的黃驃馬旁,拉著韁繩翻上馬,那馬鐙卻總在眼前晃來晃去,秋千一樣,欺負人似的不踩中。
黃驃馬仿佛在奇怪為何此人總是在底下蹬來蹬去,便有些不耐煩地仰頭嘶了聲,倨傲地一甩脖子。
云鬟被用力一掀,往后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