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追出的幾個漢子嚷道:

“別讓朝鮮蠻子跑了，朝鮮蠻子殺人了！”

“朝鮮蠻子住在會同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定要他們殺人償命。”

酒樓的漢子跑得快，兜頭將紅袍男子五人攔住，不明真相的大明百姓也聚了過來，那兩個文模樣的人生怕紅袍男子被人打傷，大聲道:“我等是朝鮮國冬至使，這位是柳國舅大人，敝國王妃的長兄，我等要見貴國兵馬司的員，既有糾紛那就聽憑大明府置。”

“什麼糾紛！”酒樓漢子吼道:“是你們朝鮮蠻子打死了人，什麼國舅，朝鮮蠻子的國舅也敢在大明橫和霸道嗎！”

邊上有人冷言冷語道:“朝鮮國王海君得位不正，手下臣子也是一幫冠禽，到了大明，就得狠狠教訓。”

另一個漢子揮棒就打，一邊喊道:“把死抬出來，把死抬出來，抬到會同館去，定要朝鮮蠻子償命。”

聽到“海君得位不正”這句話，那紅袍男子猛地昂起頭來，怒容滿面尋找那說話的人，但圍觀的人極多，不知道是誰說的，張原卻是注意到了說話的那個人，這人很有古怪，尋常百姓哪裡知道什麼朝鮮國王的名號，管他什麼得位正不正，而這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說話聲音不大，是故意說給那幾個朝鮮使臣聽的，明顯是侮辱，要激怒這幾個朝鮮人——

張原便對來福道:“來福，看到那個往街邊走的青袍人沒有，跟上他，看是哪家店鋪的掌櫃?”

那兩個朝鮮使臣的伴當顯然有武藝，一人空手將棒奪下，“哢嚓”拗斷，丟在地上，怒目瞪視酒樓的幾個漢子。

那被奪了的漢子就大起來:“朝鮮蠻子兇悍，打死了人還這般囂張，欺我大明百姓懦弱嗎，大夥拿石塊砸他們——”鼓圍觀民眾手。

冷眼旁觀的張原直覺這是一場謀，該是他而出的時候了，喝道:“誰都不許手！”讓汪大錘推開眾人，走到那幾個酒樓漢子跟前，問:“怎麼回事，出了什麼命案?”

一個漢子見張原年輕，後還跟著兩個青帕纏頭的蠻夷，料想張原也是外番使臣，會同館常年都有番邦外臣住著，冷笑道:“你是哪個番邦部落的，與朝鮮蠻子同仇敵愾嗎，讓開，不然連你們一起打！”

汪大錘脾氣火，跳起劈臉就給了這漢子一記耳，罵道:“找死啊，敢對我家爺無禮！”

那漢子被汪大錘這一掌就扇倒在地，捂著臉痛，邊上漢子就大:“蠻夷打人了，蠻夷打人了，大明朝都沒男兒了嗎，任憑番邦蠻子當街欺侮我們大明人?”

馬祥麒也想打人，被舅舅秦民屏拉住，示意保護好張原。

張原道:“趕報知南城兵馬司，有命案也該由府置。”

就聽有人道:“讓開，讓開，首抬過來了。”

人群兩邊一分，一塊門板抬著個死過來，張原皺著眉頭，心想:“還真出了人命啊，這到底怎麼回事?”

來福跑回來了，向張原低聲道:“爺，那人就是這蔚泰酒樓的掌櫃，你看，讓人抬死過來了。”

張原點點頭，看著門板上的死，瞧裝束就是這酒樓的小夥計，直的，看來是真死了——

這時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張原，雖然張原貂帽寒裘，但新科狀元郎還是很多人記憶猶新的，便有人道:“這是張狀元，大明朝最年的狀元公，哪是什麼蠻夷，胡說八道會折壽的。”

那個紅袍朝鮮人抬眼著張原，對邊的文耳語幾句，那文便過來向張原施禮道:“在下朝鮮陪臣書狀金中清，敢問閣下是張狀元張翰林嗎?”書狀就是記錄出使經過的員，必須通漢文漢語，在使團中的地位僅次於正副使節。

張原拱手道:“在下張原，金使臣這是出了什麼事?”

朝鮮書狀金中清臉有喜，正要說話，錦衛的一位當值總旗領著七、八個校尉趕到了，高聲喝道:“閑雜人等散開，閑雜人等速速散開。”

木鐸聲響，南城兵馬司的一名旗校領著一隊巡城軍士也趕過來了，見錦衛的人已經先到，兵馬司的人就唯錦衛馬首是瞻了，錦衛的職權哪裡是兵馬司能比的。

圍觀民眾並不離開，隻散開一個大圈，繼續看熱鬧——

那錦衛總旗手握繡春刀刀柄，目銳利，掃視當場，看看門板上的死，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示，說道:“請牽連此命案的人自報姓名、籍貫、有無職?”

這城員遍地，審理命案之先要把原告被告的份搞清楚，免得不慎得罪了高貴戚——

一個酒樓漢子上前叉手稟道:“小人孫二力，是蔚泰酒樓的夥計——”朝門板首一指， “這是小人同鄉杜二，也是蔚泰酒樓夥計，方才杜二侍候這幾全朝鮮客飲酒，竟被活活打死，請大人為我大明百姓作主。”

那姓金的書狀就上前向那錦衛總旗作揖道:“大人，在下是朝鮮國冬至使，這位是柳使臣，這位是許副使，我等方才在這家酒樓飲酒，這酒樓小廝突然發癲朝酒桌上吐痰，又想撕扯我們柳大人，伴當將他推開，他就大罵著下樓去，忽然就說死了，就說是我們打死他的，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請錦衛大人明察。”

那酒樓漢子也屈道:“大人，杜二平日甚是伶俐，豈會這般失心瘋辱罵客人，這完全沒有理啊，而且就算杜二年無知，得罪了客人，也罪不至死，這些朝鮮客怎能活活把人打死，請大人為小民作主。”

這樁命案就這麼簡單，一方說人是另一方打死的，另一方否認，因為事涉朝鮮使臣，這錦衛總旗到棘手了，命一個校尉去稟報在大明門當值的錦衛甄百戶，請甄百戶來置此事。

張原一直在冷眼觀察那個蔚泰酒樓的掌櫃，這掌櫃不出面，與圍觀民眾站在一邊，隻讓那幾個酒樓夥計出面報案，張原又朝四周打量，突然發現蔚泰酒樓臨街的二樓有人憑窗而，這周邊店鋪、酒樓的人都聚過來看熱鬧了，而蔚泰酒樓的這人卻只是遠遠觀，當然，這世上淡定的人多有，但張原就是覺得此人不對勁——

那人似乎察覺被人注意，很快從窗口去形，卻沒見從酒樓大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