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平壤府參尹樸奕鴻宴請張原一行，席間柳東溟得知張原決定明日啟程赴漢城，大為高興，幾日來一直提著的心頓時放下了，與柳西崖、禹煙等人一起連連向兩位天使敬酒，張原推說尚未完全康復不怎麼喝，阮大鋮海量，酒到杯乾，又乘著酒興即席賦詩，讓一眾朝鮮員甚為佩服，讚歎兩位天使都是大才，張原一首詩都沒作也得到盛讚。

喝到戌時初，阮大鋮大醉，樸參尹用自己的馬車送兩位天使回大同館，與柳東溟一道送張原幾人到館前才告辭，兩個錦衛力士攙扶著阮大鋮回房歇息。

天氣有些悶熱，張原沐浴後執一把折扇踱到小貞居，跟著他的依舊是馬闊齊和舍，這兩個川西土兵極其愚忠，張原就是上茅廁他們也要守著。

門關著，白棉紙糊著的窗欞也不見燭出，張原叩了幾下門沒聽到應聲，心想:“這時是戌末時分，難道這兩位朝鮮就已睡下了，我還有事要與們商量。”便加重叩門聲，喚道:“小貞姑娘——姑娘——”

好半晌沒聽到房靜，張原心想那位小貞姑娘口雖不能言，耳朵卻不聾，怎會聽不到他門，小貞不能回應，舞喜善是能回話的呀，莫非柳東溟等人趁他今日離了大同館派人把兩位抓走了?

張原用力推門，門從裡拴上了，舍拔出尖刀進門將門栓割斷，抬腳一踢，木門豁然開，房一邊昏暗，裡間臥室似有靜，張原大聲道:“小貞姑娘、姑娘。”裡面有響但無人應聲。

舍握刀率先衝了進去，“咦”了一聲，張原進去看時，昏暗中見床前一個大浴桶，床上羅帳低垂，房間裡充溢著槐花和水氣，張原凝目著那架子床，問:“小貞姑娘，姑娘?”

羅帳一，探出一個頭來，鼻潤，細眉秀目，正是小貞，兩手揪著帷帳攏在自己脖子四周——

張原松了一口氣，在昏暗裡搖頭微笑，兩個朝鮮是在洗浴，他倒是莽撞破門而了，說道:“抱歉，我在外面等一會，你們穿好裳，我有話與你們說。”說罷，與舍、馬闊齊退到外間，立在門前，馬闊齊“嗬嗬”的笑。

片刻後，裡間油燈昏黃的流出，小貞端著燈出來了，右衽白裳，紫大，的頭髮已挽一個髻，一長長的大釵綰著，將油燈擱在小案上，彎腰向張原行禮，然後抬起臉，雙頰暈紅，又趕跪坐著磨墨，攤開一張高麗紙，取一支羊毫恭恭敬敬呈給張原——

張原微笑道:“你聽得到的，不需我寫字——姑娘呢?”

小貞朝裡間一指。

張原又問:“姑娘好些了沒有?”心想這麼大靜還沒把那舞驚醒嗎，難道傷勢有了反覆又昏迷了?

小貞執筆寫道:“方才服了藥，睡下了，還有些昏昏沉沉。”

張原“嗯”了一聲，也在小案邊跪坐著，眉頭微皺，他今日見金士忘了說小貞和喜善之事，他明日就要離開平壤，這兩個該如何安排?

提筆寫道:“天使今日見了金先生未?”

張原命舍去房外巡視，對那道:“見到了，有些事已有安排，但我國使團明日就要離開平壤府前往漢城，你和姑娘何去何從?”

的手指纖長，執筆的樣子很優雅，睫一閃，著張原，筆下寫道:“可以跟著天使上路嗎?”

張原沉片刻，

若把二人留在平壤府，那喜善定會被參尹樸奕鴻抓去嚴刑拷問，小貞只怕也要牽累，他既已決定幫助仁穆大妃和綾君這一方，那就不能讓喜善落到柳東溟他們手裡，當下問道:“姑娘經得起馬車顛簸嗎?”小貞寫道:“上國的金瘡藥極好，喜善可以乘車。”

張原道:“那就好，你們準備一下，明日隨我一道啟程。”說罷，向那點了一下頭，站起來往外走，小貞也趕起碎步跟著，張原回問:“還有何事?”

搖頭，返舉著油燈要為張原照路。

張原微笑道:“不用照明，幾步路而已，你回去歇著吧。”走到房屋拐角回頭看，那兩手捧著燈立在門前，燈映著明淨的臉，眸盈盈——

……

五月初四上午巳時初，在大同館待了五天的大明使團終於離開平壤，前往王京漢城，柳東溟、柳西崖、禹煙、許筠、金中清諸人陪同隨行，柳東溟已得到館中報，金士的弟子和那個自刺的舞也跟著大明使團上路了，二坐在張原的大馬車裡——

舞喜善傷勢漸愈出乎柳東溟的意料，他原以為喜善活不過三日，不料卻被金士的啞弟子救活了，張原現在又帶們上路，意何為?

這日行了六十裡路，抵達生館，中和郡參事和鹹從縣縣令設宴款待大明使團一行，中和郡參事向柳東溟稟報說大王遣綾君殿下來迎上國天使，已行至興義館，柳東溟即向張原、阮大鋮二人道明此事，張原道:“貴邦大王盛，待到王京，當面致謝。”心道:“金士果然消息靈通，來的真的是綾君李倧。”

宴會上柳東溟又讓金中清向張原詢問如何置舞喜善?張原道:“金士的弟子還在救治，等傷勢基本痊愈、我問完話之後再由柳大將置。”

張原既這麼說，柳東溟自不好再說什麼，隻安排人手盯著金士弟子和那舞喜善。

宴席散後，生館的執役領著張原等人去歇息，一個執役突然在張原邊說了一句:“大人，明日將至黃海道，請一定小心一些。”

張原回頭看時，那執役已經退到一邊，燈燭昏暗，也看不清面目，館中耳目眾多，也不好再問，忽然想起小貞和喜善，們或許會有更真切的消息，便踅到兩個朝鮮的房間，那房間就在他住的隔壁——

阮大鋮冷眼看到張原進了那兩個朝鮮的房間，不角噙笑，心想:“張介子表面裝著柳下惠一般，上回禹參判送來樂侍寢都拒絕，這幾日卻與一個啞、一個舞如膠似漆，狀元公之風流趣味人所及啊。”搖了搖頭，自進房歇息了。

油燈下，小貞在編織一個絨線纏背牌，喜善靠坐在床邊，見到張原進來，二趕起行禮。

張原問:“姑娘子好些了?”

喜善立在床邊，躬答道:“多謝大人關心，奴婢子好多了。”

小貞微微而笑，向張原躬一躬，坐著繼續低頭編織手中的纏背牌，這雖然口不能言，但舉止氣度有一種尋常子難有的優雅雍容，張原瞄了兩眼手中正在編織的纏背牌，這是端午節用來系在小孩子腰間避邪的，山就有這種習俗，沒想到朝鮮也是如此——

張原問:“方才可曾有人與你們傳遞消息?”

小貞抬起頭，清澈的眸子著張原，輕輕搖頭。

喜善道:“沒人與我們說過什麼，倒是經常有人盯著我們的一舉一。”

張原道:“你們不要擅自行就沒事。”準備起離開。

喜善看了小貞一眼，問張原道:“大人，會發生什麼事嗎?”

張原道:“沒事，明日上路你們待在馬車裡就無妨。”

張原回到住，寫了當日紀行日記，心裡想著方才那個執役沒頭沒腦的話，看來金士已經聯系到人手，準備明日在黃海道驚擾大明使團，但究竟何時何地手卻不知真切，這種覺可不大好，讓他有點提心吊膽——

……

五月初五繼續上路，上午還是紅日高照，午後突然烏雲布，眼看大雨就要傾盆而下，端午節前後天氣就是這麼晴雨變幻莫測，此地離黃海道治所還有二十裡，附近也無避雨之，那些錦衛帶有雨，披戴著繼續趕路，張原坐進馬車避雨，小貞和喜善都到一邊，張原笑道:“請允許在下避個雨。”

小貞微笑躬，忽然將一個五彩斑斕的絨線纏背牌雙手托著呈給張原——

一邊的喜善說道:“大人，這是小貞姑娘為大人編織的，祝大人出使敝邦平平安安，請大人一定收下。”

這種絨線纏背牌是小孩子佩戴的，張原都已經居六品了，戴這個惹人笑，但不忍拂小貞的心意，手接過，含笑道:“多謝小貞姑娘，姑娘真是手巧，編織得很好看。”

小貞低下頭去，很想表達些什麼，卻無紙筆。

喜善這兩日子好了許多，與張原也悉了些，覺到這位年輕的大明使臣的善意，說道:“大人，這裡有麻姑酒，大人要喝幾口嗎?”

端午節喝麻姑酒是中原習俗，張原笑道:“你們哪裡來的麻姑酒?”

喜善睜大眼睛道:“年年端午節前都有麻姑酒賣的。”

張原正待說什麼，馬車頂篷突然“劈哩啪啦”一陣急響，大雨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