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顧英已經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他將會對這個倡議投贊票——只是一個倡議,應該對保國公沒有約束力,對吧?如果保國公認爲議會的見識淺薄不符合他的心意,那他就拋開議會的提案自行其是好了,顧英對此是不會有什麼反的,他和其他同僚都不認爲保國公會沒有獨斷專行的權力。
……
“老夫有話要說!”
投票過程中,大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飽含怒氣的大喝,顧英回過頭,就看到書院的陳祭酒站在議會的大門口。
陳佐才大步向講臺走去,主持人急忙跑過去解釋:“老宗師,這投票都開始了,已經不能發言了。”
但陳佐才本沒搭理他,而是徑直走到了講臺前,陳佐才進來的時候,正好到書院的育老師格日勒圖投票,而且已經把他的那張票大半塞進了表示贊同的那隻票箱裡,就差鬆手了。陳祭酒的怒吼聲讓格日勒圖一個哆嗦,回過頭看到陳祭酒大踏步地走過來後,格日勒圖急忙又把票從箱子裡面拉出來。
“你投贊?”
才把票拔出來,陳佐才就已經走到了格日勒圖的背後,陳祭酒在票箱上掃了一眼,然後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的育教授:“這提案是不是要提督停止支援東南士人?”
“哪有?”格日勒圖那張圓臉上滿了笑容:“老宗師誤會了,我們只是建議保國公保持中立。”
陳佐才二話不說,舉起手杖就去敲格日勒圖,主持人急忙抱住他:“老宗師,您不能在這裡打人!”
“老夫還不能在這裡說話呢!”陳佐才大聲反駁道,據鄧名的規矩,只有帝國議員、或是被諮詢的員才能在這個講臺上講話。
這時格日勒圖已經捧著他的那張票逃開,陳佐才瞪了蒙古教授一眼,沒有追擊而是登上了講臺。
“你們都是懦夫!”陳佐才走上臺後就是一聲大喝:“鄧提督從來就看不起士人,所以他只賣軍火卻不肯而出、仗義執言,老夫對此一點兒也不奇怪;而你們——”陳佐才重重地在講臺上頓了頓他的手杖,再次重申他的觀點:“都是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你們讓我想起了吃絕戶的那些愚民、愚婦——”陳佐才又是一聲斷喝。
對於“吃絕戶”這個詞,顧英有著切的會,他祖父有八個兒子長到年,老人家去世的時候,八個兒子帶著十幾個孫子圍著祖父的病牀,那陣勢讓全村都裡羨慕不已。
陳佐纔在講臺上講得聲俱厲,而顧英也被對方的言語喚起了兒時的記憶,他七叔的不太好,而且也只有一個兒子。在顧英這個堂弟才六歲的時候,七叔就過世了,剩下七嬸子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帶著孩子——不人都在背後低聲地議論,說七叔的孩子和他爹一樣不好,病歪歪地大概養不活。
不知道七嬸子是不是聽到了這些議論,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那些圍繞著他們母子的複雜目,反正從那時起,顧英就不記得七嬸子還有過笑容,而且總是像母一樣地護著的獨子……
不過終歸還是被大家說中了,七嬸子的兒子沒能活過八歲。那年顧英十一歲,他記得家裡一片歡騰,父母並沒有到什麼悲傷,而是覺得兩年的盼總算真……興高采烈的大伯早早來了一個人販子,把小堂弟安葬後,大伯就把哭天喊地的七嬸子給了人販子帶走,然後帶著兄弟們涌進七叔家裡分東西——顧英他們家好像分到了一把鐵鍋,幾把斧頭之類的。而村裡的鄰居們也都跑出來看熱鬧,不小孩還在邊上高聲喊著:“吃絕戶,吃絕戶!”,七嬸子被外鄉人帶走的時候,這些孩子就高聲地著;顧家兄弟分東西的時候,孩子們還是在這樣喊著,他們的父母向顧家兄弟的眼中,也都帶著羨慕之;等到分完了東西,把老七家的豬宰了燉時,村子裡的鄰居多半也都分了一碗,“吃絕戶、吃絕戶!”那時孩子們的更高興了,就好像是提前過年了一樣。
“愚民並不爲他們兄弟家絕戶而到悲傷,反倒歡天喜地,不過他們的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的。”陳佐纔在臺上高聲喊道:“他們一年到頭吃不飽飯,因爲兄弟的孤兒死了,他們吃了絕戶就能讓自己的孩子多一口飯,他們的孩子就有可能活下去;沒有人會管這種事,因爲對吃不上飯、養活不了孩子甚至要把剛出生的兒溺死的人家來說,沒有比這一口飯更重要的事。哪個縉紳敢管吃絕戶的農民、哪個吏敢把吃絕戶這事罪,老夫就要他的脊樑骨——你飽漢不知漢飢!但儘管如此,老夫還是要說,這都是愚民!愚婦!”
“而你們這幫東西!”陳佐才舉起柺杖,平端著橫掃過全場:“你們不是吃不上飯啊,老夫甚至教你們認字了;而且你們還不是自己去搶,而是讓別人上,自己在後面等著分東西——擱在村裡,你們就是那羣連踹寡婦門的膽子都沒有的熊包,你們會羨慕地看著別人踢開門,把寡婦牽走賣了,然後能討個餅子就心滿意足的傢伙——懦夫,都是懦夫!老夫看不起你們!”
陳佐才氣得暴跳如雷,用柺杖狠狠地一指距離他不遠的格日勒圖:“是不是該到你投票了,過來!投你的票!”
前衛軍、材魁梧的格日勒圖畏畏地走到陳祭酒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票往“反對”的箱子裡塞去。
“懦夫!你不是本來要投贊的嗎?要是你當著老夫接著投贊,老夫還會高看你一眼!”陳佐才狠狠地拿手杖敲了格日勒圖一下:“你這輩子就配教育,你會寫字也沒用!”
“老宗師息怒,息怒!”連旁觀席上的劉曜、楊有才都跑過來攙陳佐才了。
“這事是你們搞出來吧?”陳佐才厲聲喝問道。
“就是參議院指示的!”不知什麼會後劉晉戈站到了陳佐才背後,正衝著青城派掌門、副掌門橫眉立目。
“冤枉啊,老宗師,要是他們通過了,我們參議院是一定要否決的!”劉曜沒時間反擊說劉晉戈也參與了,只能先洗白自己。
陳佐才憤憤地走了,比來的時候更加怒不可遏。
而投票仍在繼續,到顧英了,他走到投票箱前,沉思了一下,最後把他的哪一張扔進了反對的票箱裡:“我現在吃得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