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塵世諸王與衆神的謀結束之後，那些偉岸的影便如來時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走向了那荒原盡頭的黑暗深，那些晃翻滾的混沌霧靄如同無邊無際的黑暗之海，海域盡頭便是衆神的國度——高文注視著他們龐然的背影，彷彿在注視著一羣慢慢走回牢籠的囚徒。

這些囚徒的鎖鏈已經除去，然而爲了讓這個世界也除去鎖鏈，他們還需要在囚籠中忍耐些時日，但好消息是那最終的解放之日已經臨近了，諸神黃昏已然揭開帷幕，塵世黎明就在不久之後。

衆神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偌大的集會場上很快便冷清下來，只有商業之神包法爾的影留在了最後，他似乎也要起離開，但在離去之前又突然停了下來，轉看向高文的方向。

高文看著這位如同巨人一般、披長袍的中年神祇，有些好奇地問道：“還有什麼事麼？”

“跟你諮詢些問題，”包法爾十分坦誠地說道，隨後兩步便來到高文面前，十分隨意地盤膝坐在了地上，又將他手中一直拿著的那本大書往面前的一塊石頭上一放，這毫無風度的舉毫不像一位神明，卻又格外像是一位神明，“這些東西已經困擾我很久了。”

那本厚重的大書放在石頭上的時候傳來了“咚”的一聲，巨人般的神祇坐下來時更是讓大地一陣晃，高文就覺得自己也跟著震了一下, 隨後目才落在那本大書的封面上, 下一秒他的眼神便異樣起來，因爲他看到那封面上赫然幾個大字——《現代經濟的基本原理》。

高文：“……爲什麼你在看這個？”

“在夜士找到我之前，我就在看這個了，”包法爾一臉認真地說道, “這算是我被幫在神座上的日子裡爲數不多的‘自由’。”

高文若有所思地看著包法爾擺出來的大書, 沉片刻之後才問道：“你是想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困’？”

“也不一定是困，”包法爾笑了笑, “或許也能借此讓自己稍微可以跟上你們的腳步, 雖然我知道這樣做其實沒太大意義，因爲那時候束縛在我上的力量主要來自於思, 而我自的認知對思的影響甚小，但哪怕能稍微跟上那麼一點呢……當然, 現在我好像用不著這樣了, 但我發現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本仍很有趣。。”

高文怔了一下, 不知爲何便想到了跟阿莫恩打聽種菜事的饒三姐妹，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衆神, 或者說衆神的“人”, 也是如凡人一般有好奇心的。

那麼一個有好奇心, 有學習能力，有七六慾喜怒哀樂的“神之人”……到底該算是凡人, 還是該算是神明？

這些沒來由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並沒有困擾高文太久, 他只是突然笑了起來，手指指向那本大書：“那你問吧，我不一定都能答上來，但只要我知道的, 都可以跟你講。”

……

“……主尋求解決之道的並不只有自然之神與魔法神, 其實在我找上門之前，這一季文明的諸多神明多多都已經意識到了思中的患, 並開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尋求困之法。”

一無際的灰白沙漠中心，夜士的聲音自宏偉王座上方傳來，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跟老友閒聊。

“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祂又繼續說道, “在過去的一百多萬年裡, 這顆星球上的文明換了一季又一季，但不管是哪一季文明，他們背後的諸神都是反應最遲緩，行事最被的, 而這完全符合‘思枷鎖’的運行邏輯——可是況在這一季文明發生了變化，這一季文明的衆神很活躍，祂們變得富有危機，充滿好奇心，而且即使是在神位束縛的況下也表現出了強大的行力。

“自然之神與魔法神這樣已經功的‘困者’是其中的代表，而除了祂們兩個，更有主突破神職束縛的聖之神，主提前下界求死的戰神，以及嘗試突破‘信息閉環’，主接新領域信息的商業之神……最後這個我印象最深。”

王座前的石柱上，維爾德的聲音終於傳來：“您之前回來的時候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哦？我沒提過麼？那大概是忘了，”夜士輕笑了一聲，“那一幕還有趣的，我敲門拜訪財富聖殿的時候看到包法爾就坐在地上，捧著本信徒們獻祭上來的《現代經濟的基本原理》在那啃，祂周圍還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經濟學著作，都是他隔三差五就降下神諭讓信徒們送上來的東西，我從未見過一位神明可以如此勤地學習凡人們創造出來的知識，祂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避免自己失控，或者儘可能推遲自己失控的時間……這令我十分。”

維爾德適時地追問道：“啊……那然後呢？”

“雖然我很，但還是給了祂一子，把祂變了他，”夜士唏噓不已，“他要是早十年開始學興許還來得及，但現在離‘畢業’就一年了，他從頭啃現代經濟學哪來得及嘛，我只好給他提前畢業了。現在想想，包法爾估計也是被戰神的隕落給刺激到了，纔會想到用知識改變命運……”

維爾德愣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冒出一句：“知識改變命運可以這麼用麼？”

“差不多吧，反正你書頁上記錄的詞條是這麼用的，”夜士渾不在意地說道，接著便帶著笑意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不止包法爾，我還在神的王座後面翻出來一整套《現代契約論》呢，奈法莉的神殿裡更是堆滿了《塞西爾影視週報》和《偶像節拍》——你知道我看見那些東西的時候有多震驚麼？就跟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大堆跟老糉子有關的記憶時一樣震驚……”

維爾德似乎是被夜士的話弄的有點懵，他沉默了將近半分鐘才突然開口：“可是爲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爲何這一季文明背後的衆神會與過去一百多萬年間有那麼巨大的不同？難道……這種變化也是因高文·塞西爾復活之後所推行的秩序所致？”

夜士沉了幾秒鐘，輕輕搖了搖頭：“不——儘管我承認老糉子揭棺而起之後所推行之事確實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巨大的變化，而且也一定會在長遠的未來影響到整個世界的發展軌跡，但這些變化所能夠影響的也只能是未來，而衆神上的諸多特質……是隻能由‘過去’所決定的，是在祂們誕生過程中便發揮作用的諸多因素的共同結果。”

“由過去所決定……”維爾德若有所思，“那會是什麼東西在發揮作用？是什麼讓這一季文明的衆神如此與衆不同？”

夜士一時間沒有開口，祂沉默了不知多長時間，才突然擡起頭看向了暗影神國那高遠無邊的蒼白天空——祂還記得一百八十多萬年前，那片蒼白天空之外也曾漂浮著無數駭人的不可名狀之，那些是在之前更久遠歲月中所留下的古神明的殘骸以及上古文明投影，但哪怕是神明之影也無法在神國之外的混沌虛無中堅持這麼長久，現如今，那些曾折磨過祂的幻影都已經消失多年了。

作爲諸神國中最爲特殊的一個，暗影神國已經在深界的最深靜靜運行了百萬年之久，而夜士所悉的、所知曉的那個時代早已在歲月流逝中被泯滅的一乾二淨，可是祂知道，在自己這被世界忘的國度之外，歲月的迴始終不曾停下過，祂所知的一切仍在重演，在那些年輕的神祇邊，在祂們的神國屏障之外，一代又一代神明隕落之後留下的殘骸碎片以及祂們後的文明投影如亙古星河般環繞著諸國運行，那些源自古代垂死文明的哀嚎在整個深界響徹不休。

那些由已經覆滅的古代文明所留下的層層廢墟是一種詛咒，是每個新生神明在懵懂中睜開眼睛之後便不得不面對的恐怖驚懼之，就連夜士這樣的古神也曾飽其折磨，可是在這一刻，祂卻突然心有所悟——那敗亡者的墳冢或許不只是詛咒，也是一種祝福。

在一季又一季文明飽含憤恨地迎來終結之後，在一代又一代神明遲緩被地步死亡之後，它們那殘留在深界中的投影或許終於產生了些許影響。

“可能……量變引起了質變，”夜士輕聲說道，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起航者讓我在這裡靜待迴，是因爲他們預料到這一天遲早會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