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開學,李霧正式進高三(1)班,與他的三位新室友了同班同學。
他不再獨自一人上下學,多數時候都跟他們結伴而行。
新班級的氣氛不同往常,如果說之前的十班只是間的小打小鬧,那麼這里便是食者云集的叢林,平靜地表下流竄著競天擇的暗涌。
李霧明顯到了其間的迫與負,他極了這種不留余地的氛圍,心里只有滿滿的振與歸屬。
齊思賢是重組后理科實驗班的班主任。他沒有單獨找李霧促膝長談,開學第一天只在教室門口簡單打了聲招呼:“小子,我就知道我們會再見面。”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神仙打架,李霧生平頭一回掉出班級前十。
687的總分比之前都要高,但在金字塔的尖端也只能名列十五。
周末回家,他慣例把績條給岑矜。
岑矜目瞪口呆,直呼:“哇你這個績放文科可能已經是狀元了。”
李霧卻不太滿意,臉上云布,擱了句“我去學習了”就把自己關進書房,閉門自省。
岑矜看著他離開,思忖一會,打開微信想給他發些鼓舞人心的湯,未料齊老師給發來了消息詢問李霧學籍事宜,說領導希家長盡快找個時間將李霧的學籍轉來宜中,結束寄讀份,為宜中的正式生。
這無疑是種肯定。
優異的學子于學校而言,都不可多得的勛章,每一枚都必須牢牢抓別在上。
岑矜說:我回頭問問他。他好像因為這次考試心不太好。
齊老師并不意外:很正常,我所接的像李霧這種類型的學生,沒一個是甘當尾的頭,他不會滿足于此的。我班上競爭力確實大,全尖子生,都奔著清北去的,誰肯讓著誰啊。你得好好疏導他,有的小孩兒可能就因為這種落差一蹶不振,有的越挫越勇,很難講。
齊老師一番提點值得深思。
當晚岑矜輾轉反側,有了個主意。
高三只有三天國慶假期,所以提早解放,岑矜掐點給李霧撥了個電話。
年接通后,聽筒里安安靜靜,岑矜問:“回家了麼?”
李霧回:“在車里。”
岑矜聽出一不對勁:“地鐵上?”
“不是,長途汽車。”
岑矜:“啊?你要去哪。”
李霧說:“回趟村里。爺爺忌日要到了,我只有這個假期。”
岑矜怔了怔:“臨時起意?”
李霧回:“不是,月中就訂好票了。”
“怎麼不跟我說?”
“不想麻煩你。”
納悶隨之升級為火氣,岑矜聲調揚高,質問三連:“你一個人去我就舒服了?你才多大就單獨坐長途跑那麼遠?被你那個姑姑抓回去怎麼辦?”
語氣降至冰點:“到現在還把我當個外人,這種事一個字都不跟我說?”
李霧默了一會兒:“你也不想來的。”
岑矜只覺不可理喻:“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
李霧回:“你來接我那天說過。”
“什麼?”
他沉聲道:“你說這個地方你不想再來了。”
岑矜一頓,反復回想都是空白:“我說過這種話?”
李霧很肯定:“你說了。”
岑矜印象全無:“我怎麼一點不記得,我沒說過!”
“嗯……”年不知如何接話,只能低聲應著。
岑矜問:“你到哪了?”
李霧說:“才出發一刻鐘。”
岑矜抬起腕表瞄了眼:“終點站是哪?”
“濃溪。”
“之后呢,怎麼回去。”
“走回去,或者找個三車。”
“然后呢,晚上怎麼辦,風餐宿?”冷嘲熱諷。
“下山找個地方住,第二天坐車回去。”
呵,安排得倒妥當。
岑矜閉了閉眼,深呼吸過濾著怒意:“你知道這個假期我本來就想帶你回勝州散心嗎?”
盡可能使自己平靜:“一個是你爺爺的忌日,一個是想給你轉學籍,你現在全把我計劃打了。”
本想給他個驚喜,卻沒想到這小子心思深重,早有一套主意。
李霧知錯,半晌默不作聲。
“能不能別這麼懂事?”岑矜別無他法,只能臨時變更行程:“我待會就出發,今天是出行高峰,高速大概率會堵車,不知道幾點才能到,你在濃溪等我,找個餐館或民宿。”
李霧過意不去:“別這麼麻……”
岑矜斬釘截鐵打斷:“麻不麻煩我說了算。”
―
下午五點半,李霧在濃溪衛生院門口下了車。
仿佛進另一個世界,周遭不再高廈矗立,改換矮舍低房鱗次櫛比,路面斑駁,不見幾輛車。
橘紅霞里,盛放著眾生百態:婦圍坐在鋪子前,閑談嘮話;佩戴著紅領巾的歸家小孩從高臺上挨個躍下,嬉笑追打,呼啦啦驚起巷口幾只踱步覓食的。
時隔近一年重歸此地,李霧已有幾分隔世之。
他怔神張著,直至一串清脆鈴音將他驚醒,李霧忙避讓,一個中年男人踏著老式自行車優游路過。
李霧雙手抄進連帽衫兜,不急不緩往先前學校走。
濃溪高中已經放假,校不見人蹤,有個老頭正在鎖門,弄好后回過頭來,瞄見李霧,瞧著他眉目清朗著面,不似鎮上人,猶疑問:“你是這學生嗎?”
李霧怔了下:“以前是。”
他眼微閃,用家鄉話喚他:“張爺爺。”
老頭耄耋之年,記憶力大不如前,沒想到這男孩子認得自己,一時有些詫異,稀里糊涂地應下,又不自在地撓撓枯木般的頸子,“我先走。”
李霧說:“好,您慢點。”
他一走,校門口又空寂下來。
面積窄小的場在漸深的暮里變得黯淡,教學樓的窗子好似數只灰蒙蒙的眼瞳,與長年燈火通明的宜中大相徑庭。
李霧立在原凝了它一會,呵了口氣,到一旁石階上坐定。
他一舒展,一微曲,取出手機撥給岑矜,跟匯報行蹤。
人也留意了下導航:“我進勝州地界了,估計半小時左右就能到你那邊。”
“嗯。”
又問:“你在哪。”
李霧說:“以前高中門口。”
岑矜:“在那干嘛?”
李霧:“就看看。”
“有什麼想法。”忽然來了興致。
李霧回:“不知道。”
岑矜自作主張為他總結觀后:“有沒有狀元郎錦還鄉的覺。”
“……”
“我開玩笑。發個定位給我,老實等著。”
“好。”
遠方由黃紅變為深藍與烏灰時,李霧側的路面被車燈映亮。
他站起,白車又暗下去,一道纖細的影從中邁出,停頓一下,似在辨認,而后朝他走近,微詫的聲挾風而至:“你真還坐這啊?”
李霧也迎過去,停到面前。
岑矜打量他一下:“不?”
李霧可不想再逆鱗:“。”
岑矜輕笑:“嚯,還知道。”
“嗯。”
“走,吃飯去。”
“嗯。”
兩人隨便找了間路邊小餐館飽腹,又買了些鮮果,再次啟程,一路南行,往云村去。
漫山木樨花開,暗香浮,跑來車里,岑矜不由吸嗅。
“你們這兒桂花樹好多。”轉頭看窗外。
“下車會更香,”李霧說:“香到打噴嚏。”
岑矜對村中路況生疏,戲謔求助:“這次不把車放村委了,李導你看停哪比較合適?”
李霧角微勾:“再往前開,有片空地。”
“好。”
停好車,李霧解開安全帶:“你跟我一起去嗎,還是在車里休息?”
岑矜困看他一眼:“我是你司機麼。”
李霧啞然,解釋:“這會天黑了,村里墳地跟城里墓園不一樣。”
“我又沒做過虧心事。”岑矜不由分說開門,昂首朝外走。
李霧笑了下,快步跟上,與并排。
越往高走,視野越開闊。月似銀紗,朦朦的,拂亮了田間作的葉片與稈。腳底草蔓松,無遁形。
沿途,李霧突地停下,遙著某。
岑矜疑問:“你看什麼呢?”
李霧回:“你來過的。我跟我爺爺以前的家,已經看不到了。”
岑矜挑眉:“那間小土房?”
“嗯。”
岑矜舉目,循著他方向看去。這個地方在記憶里是淺淡的,于中悄然走,不足以銘刻。但當下提及,不由翻出手機里那張舊照對比,果然痕跡全無,早被夷為田地。
岑矜百集,說不來是好是壞,該惋惜還是該慶幸,只道:“還好有張照片留念。”
李霧“嗯”了聲,拔足向前:“我爺爺墓地就在后面那個樹林。”
岑矜眺了眼黑的林,枝杈糟糟的,如鬼手抓撈天空。
李霧面不改往那走。岑矜則心一提,默默短二人間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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