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年間,李霧腦海中總會不時閃現出一個場景。
那就是高三畢業后的那個暑假,向岑矜表明心意的那個下午,人問他:
“如果我本沒有離婚,你怎麼辦。”
他那會的回答是:“我會一直默默喜歡你,我不會找朋友,不會結婚,這輩子到死都只喜歡你,但我不會打擾你。”
他自信以為,高中近兩年的時間,已經讓他完全適應與習慣這種匿在暗的了。那麼當遇到了能讓開心,更合適,更相匹的人,他也會遵守諾言,再次抑自己,走去人生的背面,回到跟之前一樣的狀態。
他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選項,那就是喜歡。要區分開來非黑即白的話,那只能是大聲的喜歡,和無聲的喜歡。但不一樣,可以有ABCD,或者更多。
所以他不敢多問,他沒有資格,他曾是質上的包袱,難道現在還要為神上的包袱嗎?
更怕的是問出最壞的結果。
他抱著僥幸心理不斷自我安,萬一只是在曖昧呢?萬一跟那個人分開了呢?萬一他還有機會呢?
可他還是高估自己了,等他真正做出這種選擇后,每一天都了煎熬,自尊與卑劣每天都在他里絞軋。他無比求岑矜能回頭來找自己,不是以長輩的口氣,而是男的需要,想象著某個時刻他能鼓起勇氣把擁進懷里哪怕已經有了任何不可悖德的關系,可能是圖書館溫書的一刻,又或者場上力奔跑的一刻,亦或是夜深人靜獨自躺在床上的一刻,這些越軌的奢念總會無法自控地浮現出來,那一秒種,他恍惚,離,貪妄,激躁,心如刀割。
他的神思劇烈掙扎,最后歸于死寂。
就在這種死水與激流替出現,周而復始的幾個月后,李霧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最終審判。
說是審判倒也算不上,因為它看起來不容反駁。
它更像是一份通知,宣布他們之間徹底解放,甚至都不需要他再提出一個字的申訴。
那風箏線徹底割斷了。
這大半年,他都魂不守舍地飄在云層之后,小心窺伺著地面的人,半點不敢俯沖直撞。
他自由了。
可看到短信的瞬間,李霧的心臟還是像中彈一樣被狠狠擊穿,隨即是涌往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的劇痛。他幾乎無法站立,大腦渾噩,一下栽坐到凳子上。
一位師姐見他面慘白,關切問了句:“李霧,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年深呼吸著,搖頭說“沒事”,而后握起雙手,絞得指節發白,以至于咯蹦輕響。
儀輕微作響,李霧對著電腦,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分析數據。
他轟一下起,環視在場幾個人,說了句“對不起,我出去一趟”,就朝外走去。
剛出門,年發現自己還戴著手套,又趕回去下,才再次跑出走廊。
他一路疾奔到校門,了輛車,臉曬得通紅,T恤都被汗浸了。
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瘋狂撥打岑矜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態。好像回到了高二時那個岑矜夜不歸宿的夜晚,他慌無序,痛不生。
―
給李霧發完那條消息后,岑矜就關了機。請了兩天假,只為專心迎接自己的三十周歲生日。
拒絕父母為辦盛大的宴席,只約了春暢一起去迪士尼瘋玩。
兩個三十歲人穿蓬蓬,好像兩位無憂無慮的公主。
們換了各種可頭箍,蹦蹦跳跳,吃吃喝喝,穿梭于一個又一個話世界,在城堡前擺各種鬼馬耍寶的神態作拍照,大笑,快跑,不知疲倦。
晚上看完焰火出園后,們又在車里換上骨的子,去了宜市最貴的夜店蹦迪。
小酌幾杯,岑矜就拉著春暢潛怪陸離的舞池,人在躁的人群間扭擺,游,纖嫵,好像捉不住的幻水母。
一嗨就嗨至近兩點。
這個生日前夜痛快而盡興,岑矜目眩神迷,頂著醺紅的臉打道回府。
出租車將放在了小區門口,著吊帶的人提上挎包與紙袋,下了車,目混沌地朝家走。
雪白,行走間,擺如水銀在上流淌,好似夜間的魅靈。
周遭靜謐,只有蟲鳴與花影。
耳承了一晚上的強噪,岑矜有些此刻的平靜,不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輕哼著不調的曲子,含笑往家走。
快到家時,岑矜的角僵凝住了。夜幕中,看見了一道修長的影子立在樓道臺階下,沒有任何倚靠,他可能已經等很久了,周布滿麻木的怠。
但他眼睛仍是安靜的,沒有一不耐煩與疲倦,像冰原,像星湖。
對視間,微燥的夏風涌起了人的袂,年的發梢也被吹了幾分。
好心一掃而盡,岑矜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往樓道走。
的步伐不再輕浮,紅底細高跟嗒嗒叩擊,急促而清晰。
仿佛不認識這人般,岑矜徑直與他肩而過。
剛解鎖樓道門,背后驀地傳來一聲低喚:“姐姐。”
這兩個字像一道短促的縛咒,岑矜不自覺頓停一下,而后微鎖起眉,拉開門,迫不及待往里走。
“姐姐。”他嗓音大了些,喑啞中帶著無法忽視的絕。
岑矜心頭猛一震,停在電梯前,重按兩下上行按鈕。
轎廂門旋即開啟,岑矜只想以最快速度回歸安全地帶,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對視與流。
縱使置若罔聞,年還是快步追了過來,跟著電梯。
岑矜面沉下來,好像架起了堅不可摧的固盾。但仍對李霧視若無睹,睥著電梯門慢慢閉合。
他們并排站在電梯里,卻沒有任何聲響。
人妝容致,鮮妙曼,而年苦等十多個小時,黑T上都漬了層鹽霜。
見一不,李霧上前一步,摁了悉的樓層,爾后退回畔。
到達樓層后,岑矜再次往外走,后是年差不多頻率的鞋履聲,亦步亦趨。
燈火昏黃的走廊忽然變得格外漫長,如撞邪祟,岑矜只想盡快甩,購袋的拎手,越走越快。
而此刻,追逐在后的男生又說話了,他的聲音在靜夜里異常清冽:“你不想聽我回答嗎?”
岑矜步伐驟停,也不回頭,只冷聲擲下五個字:“你有資格嗎?”
年語氣不改:“我為什麼沒有資格,這可是你定下的規則。”
人在笑,白皙的肩胛輕微一聳:“先違約的人早就默認提前出局了。”
接著走。
李霧向的背影,無端想到了第二次見那一天,也是這樣走在前面,瘦薄清傲如一枝白荷。
他本不敢上前。
那會的他能想到嗎,追的路會這麼難,這麼痛,又這麼苦。
他的心像被一點點撕扯著:“我怎麼違約了,先違約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一句話,徹底激惱了岑矜,轉過來,指了指自己,下倨傲地抬起:“你在賊喊捉賊嗎,這幾個月來你對我什麼態度你自己心里清楚。”
年末那個刺痛他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李霧鼻息深急起來,眼眶泛紅,卻不知如何言說。
岑矜最不了他這雙漉漉的眼睛,蘊滿了飽滿深刻,剜得口陣陣發痛。
裝什麼種。
嗤之以鼻,撇下他,繼續朝家走。停在門前,岑矜剛要解鎖,手腕被一把捉住,狠甩了下,沒掙開,不得已再次回頭。
被他抓得皮生疼,面漲紅,只能瞪圓雙眼,惱火警告:“放手。”
年恍若未聞,形高大威,好像能將直接框陷的門板之中,他下頜繃著,眉眼黑沉:“元旦前那個晚上,就在你公司前面,你跟一個男人走在一起,還親擁抱,我看見了。”
他將最后四個字咬得極重,說完就撤開自己五指,近乎低吼:“到底誰先違約啊。”
岑矜驚怔,回憶幾秒,勉強有了些印象。搭住泛紅的腕部,角蔑然地掀兩下:“那是我上司,也是我的朋友。”
“他喜歡男人。”
“我跟他抱一下有什麼不妥麼?”
嘩得重重抖了下包,歪頭直視他:“要現在給他打個電話確認下麼?”
李霧頃刻失語,周戾氣消散無蹤。他的眼眶在復原后又急劇紅,浩瀚而洶涌的悔痛如海嘯,如颶風,瞬時將他吞沒了,他如鯁在,近乎窒息。
岑矜的鼻頭也微微發酸,原來是這樣。
所有一切全都串聯起來了,那些銼傷,消磨長達數月的碎玻璃終于拼湊出全貌,竟為了這個可笑的理由忐忑難安,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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