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二點，岑矜套上大，開車去往跟父親約好的餐廳。

是間粵菜館，距離公司大約十分鐘車程，到那時，父親已在小隔間里等著了。

兩人一對上目，岑父就笑了，一如既往的溫和，面部蔓延的紋路似大樹的須。

岑矜鼻子急劇一酸，也迅速彎出笑，坐去了他對面，問：“什麼時候到的？”

岑父給斟茶：“剛到幾分鐘。”

把杯子推回去的時候，他又打量兒兩眼：“看你鼻子都凍紅咯。”

岑矜聞聲，虛一下鼻頭：“哪有，現在流行的妝容畫法，把腮紅抹鼻頭上，顯得更惹人憐。”

“那是起到效果了。”岑父笑起來，吩咐服務生上菜。

岑矜掉大，瞥瞥青釉杯中逐漸舒展的青葉：“媽媽怎麼樣？”

岑父說：“不是跟你說了有爸爸嘛。”

岑矜呷了口茶，視死如歸臉：“現在就我倆，你就直說吧。”

“能怎麼樣，你媽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給勸住了，”岑父眉頭略揚：“除了我誰都沒這本事。”

岑矜哼笑一聲：“我還以為會收到我媽的連環奪命call呢。”

“我沒許打。你跟吳復那次，就大半夜地打電話跟你吵，我記到現在。我說你都這麼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還老把你當小孩干嘛呢，你媽……”岑父頓了頓，推敲措辭：“你媽這人比較傳統，格又倔，肯定一下子不能接，又有吳復那個況在前，一時半刻想不明白很正常。你媽也是希你好，求穩，想你再找就得找個門當戶對的，不容易出岔子。”

岑矜并不意外：“我知道，看到你那條消息我就知道了。”

“我媽氣瘋了吧得……”垂眼，撥弄著手邊烏沉的筷子，袒心聲，“但沒辦法啊，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我很久沒這麼喜歡過一個男孩子了。”

岑父靜靜看著：“矜矜，你是不是以為爸爸今天是過來勸分的？當媽媽的說客？”

岑矜掀眼：“不是。”岑父舒一口氣：“那就好，我的慈父形象還在，其實爸爸今天特地約你吃飯就是想當面表態，顯得更有誠意。”

岑矜正襟危坐，兩眼剔亮地向父親：“您說。”

岑父沉默片刻，不不慢開了口：“跟你說實話吧，昨天看到你那條朋友圈后，爸爸第一反應是松一口氣，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岑矜訝然看他。

“你當爸爸傻啊，”岑父目沉靜：“小霧高考后那個暑假，我就看出來你們兩個關系不太對勁。他看你的眼神，對你的態度就不是一般弟弟對姐姐的那種，你倆天天小打小鬧的氣氛，還有那次我下樓煙，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待在一起麼。”

樁樁舊事浮上心頭，岑矜口如驟雨般惶，盯著父親，目不轉睛。

“那一陣你緒很差，但他過來后，你明顯開心起來了，又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就想，先觀著吧，倒也沒想過你們能長久還是怎麼的，”岑父倚到沙發上，眼微微：“你之前跟吳復的婚姻，我就是太聽你媽的話，總跟一個陣營，反而弄得你更叛逆，弄得一團糟，弄得你跟我們都生分了，一年都不高興回來幾趟。后來我就反思自己，這樣是對的嗎，是我當父親的初衷嗎？”

他小幅度搖了兩下頭：“我應該堅持初心的。兒生下來養大了是干嘛的，是為了替我實現獲得什麼還是說為了讓別人怎麼看我，不是的，絕對不該是這樣的，我對兒唯一的要求跟期待就是開心，甭管是誰，先讓我兒開心起來就行。你不知道，你離婚之后，多久沒有過這樣的笑容了，就……”

岑父取出手機，翻了下，拿給岑矜看：“就照片里這個笑容，多放肆，多開懷，爸爸好久沒看到了。”

“所以爸爸看到之后松了口氣啊，后來就一直看一直看，跟著高興。兒想好了，想通了，又能敞開心扉人了，又能從中獲得快樂了，還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嗎？”

屏幕里是跟李霧的拍立得合照，還被父親保存在相冊里。

只一眼，淚花開始從岑矜眼角不控制地往外冒，疾疾用手指拭去，嚨阻塞到講不出話。

岑父也眼眶微紅：“矜矜啊，別哭啊――你一哭爸爸都想哭了，我們不是就正常談心麼。”

岑矜吸了下鼻子，手指搭：“還不是你先在這煽。”

“好好好，我不煽了，”岑父也用拇指狠刮一下眼皮，咧開大大笑容，試圖化解此刻氛圍：“我們聊正事，聊聊你男朋友？”

岑矜也整理好緒，點點頭。

“小霧這個孩子，爸爸接得肯定沒你多，也沒你了解，但就我個人看下來，我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年紀是小，但看他為人世啊，格想法這些都沉穩細致的，他住我們家那個暑假，湯姨私底下跟我聊到過他，說從來沒見過這麼懂事的小孩，每天除了照顧你就在家幫忙，要麼看書學習。”

岑矜抿一笑：“他一直這樣。”

岑父頷首：“所以啊，爸爸相信你的判斷，支持你的選擇，最重要的是，老爸會一直陪在你邊，當你強有力的后盾，直到哪天閉眼了管不到了。”

“瞎說什麼呢。”岑矜哪得住他講這些，再次涌出淚水。

“不說不說。”岑父忙紙巾給。

岑矜疊起紙巾，按著眼尾：“李霧沒你想得那麼好，但他確實……好吧，他很棒，一開始我本沒想過會跟他發展到這一步，但他就是有他獨特的魅力吧，我不是沒接過別的異，但李霧給我的覺更安穩，更強烈，也更真實，我也不知道怎麼描述……”

因緒不穩，講得顛三倒四，卻足夠真誠：“我覺得，他跟吳復還是不一樣的，他背后沒有很多七八糟的牽扯，家庭，工作，他就是――我想要的那種近乎理想化的，我能從他上看到以前的自己，這種覺很悉、踏實，讓我很有安全，我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但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岑矜兩手撐腮，輕輕笑了：“爸，你信嗎，我們前天晚上還吵架了，但我也因此確定我真的很喜歡他，所以我才決定公開。”

岑父鬩簧，接過服務生端來的螺片湯：“談嘛，吵吵鬧鬧的很正常。你們差距又大，我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他比你小那麼多，又還沒上社會，你到底是個大姐姐，也要帶著他讓著他一點。”

“我知道，”岑矜給他舀湯，癟了下：“那你就認可我和他啦？”

“沒什麼認可不認可的，兒開心就是王道，就是準則。”岑父突地氣起來，中氣十足：“只要你開心，沒什麼不能接的，再說還有我呢，這個不行大不了再換一個唄，反正你老爸永遠是你老爸。”

岑矜笑著“哦”了下，將小碗遞給他：“你兒也永遠是你兒。”

岑父喝了兩口，又道：“你媽那邊我來勸，等想通點了你就把小霧帶回來，我們一起見個面。小霧出跟你不同，除了你拽他的這一把，真的全靠他自己努力。我估計他會想得比較多，你媽什麼態度就先別跟他說了，別弄得人孩子書都讀不安穩。你就說我這陣子忙，等有空了就請他吃飯，叔叔還是看好他的，也別因為這事兩個人不開心，犯不著，他馬上也二十……是二十了吧？”

岑矜說：“對。”

“唉，真是年輕，爸爸也想重回二十歲。爸爸當時的心態就是，二十無悔，就要去做不憾不后悔的事，小霧也這樣吧。”

“你別擔心他了，他心理強大的。”

“不不不，”岑父搖筷子：“男人到八十歲都很脆弱。”

岑矜凝視著父親：“可我覺得你是全世界最強大的人。”

岑父自傲一笑，輕描淡寫：“在兒面前當然得是全世界最強大的人了，不然當什麼老爸啊。”

……

―

父倆相談甚歡，知無不言，一頓飯吃了近一個小時，目送岑矜駕車遠去后，岑橋遠也去找到自己的車。

但他沒有立即開走，只坐在駕駛座里，翻看起手機。

手機里有個專門的相冊，記載了兒這麼些年的照片。有他從家庭相本里拍下來的，也有他從兒朋友圈存的。

從呱呱墜地到長大人，從著校服到白紗及地，他一張一張看，回憶著那些歷久彌新的片段。

最后定格在昨晚與李霧的合照上面。

兒面容爛漫，眼中流瀉出亮，笑得像是一個明春日的午后。

“真好，”岑橋遠不自低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