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很后悔。

中午跟羅娜吵完, 回到宿舍就開始懊惱，甚至胃疼。他素質良好，胃疼這種癥狀輕易不會找上門，全是心理作用作祟。

他覺得自己應該道歉，但他提不起下床的神。他覺得累，比做完一天能訓練還要累。

他了兜, 從里面掏出羅娜剛剛給他的紀念品。這是一個海浪模樣的吉祥, 一手掐腰，一手比劃個大拇指, 歪著角，神采飛揚。

段宇一想到這是為了犒賞他照顧茂齊才送的, 就難掩厭惡。

越想越氣。

他把鑰匙扔了。

剛巧賈士立回來了，一推門就看到段宇扔鑰匙扣, 敏捷接住。

“嘿, 準吧。”賈士立批評段宇，“止高空拋, 砸到人怎麼辦？”

段宇沒有心跟他開玩笑, 轉過面朝墻壁。

賈士立知道他是因為什麼鬧心, 但也沒說破。他看向手里的鑰匙扣, 驚訝道：“哎, 這長得好像你啊。”

段宇轉過頭, 眉頭擰著，“什麼？”

賈士立把鑰匙扣舉起來，放到段宇旁邊做對比, 越看越像。

“就角這個地方，一笑起來，特別像。”

段宇狐疑地把鑰匙扣拿回來，反復又看了幾遍，賈士立哼笑道：“別看了，你現在又笑不出來，怎麼看。”

段宇重新躺回去。

“心不好？聊聊不？”賈士立坐在椅子里著上鋪，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段宇的后背。“你真是鉆死胡同了，練得這麼痛苦就別練了唄，你這視野太狹小了，就盯著那塊破賽場，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段宇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翻下床。

“干嘛去啊？哎！”

沒住人，段宇大步流星出門了。

一到花錢的時候，羅娜就覺得工資太低，七八糟一扣，每個月到手的錢才四千多點。

好在平日節省，不花錢，沒有名牌包化妝品的需求，唯一貴的就是服。買的服大多都是運款式，外國貨，質量好，雖然單件價格高，但是能穿三四年。

總之就是一個窮。

“買個老年機得了，兩百塊錢，能打電話得了。”

羅娜無視吳澤的慫恿，最后花兩千多買了款正在做活的手機，雖然也不貴，不過是新出的，樣子好看，功能也多，足夠日常使用。

購使人心愉悅，羅娜拎著手機回學校，一路步伐輕快。

市運會為段宇爭取了參賽機會，又給茂齊買了新手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吳澤給羅娜送到宿舍樓門口，羅娜把手機給吳澤，說：“你等市運會結束了再給他，就說是拿了冠軍學校發的獎勵，這樣也自然點，隊里的人不會說什麼。”

吳澤笑道：“你這麼確定他能拿冠軍？”

“只是個市級比賽。”

“他可是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江天平時訓練得也不錯，你看一到比賽時發揮什麼樣。”

“茂齊跟江天不一樣。”

“為什麼？”

“等他比起來你就知道了。”

吳澤眼神往偏稍稍瞥了瞥，意味深長地問：“你覺得他比段宇強？”

羅娜頓了頓，就事論事道：“跳高上肯定是強的，段宇現在的最好績還沒到茂齊的起跳高度。”

如果知道段宇現在就在旁側的快遞屋里，打死也不會追求什麼“就事論事”。

差錯，無可奈何。

段宇是來道歉的。

他心里依然難著，但他終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比起胃疼他更無法容忍自己用這樣無禮的態度對待羅娜。他從宿舍出來后直奔育學院辦公室，想一鼓作氣道歉認錯，但羅娜不在，他就換到的宿舍樓門口等著。正巧有同學請他幫忙拿快遞，他正在找同學的名字，就聽見羅娜和吳澤的對話。

他歉也沒道，快遞也沒拿，渾渾噩噩回去了。

“段宇現在的最好績還沒到茂齊的起跳高度。”——這句話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沒敢回宿舍，迷迷茫茫游到場。田徑隊還沒開始訓練，場上零星有幾個散步的學生。

以前他被也潑過那麼多次冷水，很多人說過他不適合跳高，他都沒有現在這樣難過。同樣的話從里說出來，就了魔咒。

手掌蓋在臉上，關節僵泛白。

他拼命鼓勵自己，絕對不能被一句話打敗，但沒用。

來到看臺上，段宇向場上那幾個散步的學生出神。他的目無意識地跟隨他們移，等他們走到一個位置時，他眼眶忽然紅了。

——那是羅娜第一天等他晨訓時站的位置。

他還記得那天羅娜的著，和低頭寫訓練筆記時的樣子。

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辛苦又寂靜的清晨，如今這些記憶也開始折磨他了。

吳澤本來打算下午訓練的時候告訴段宇讓他去跑市運會，但這天的訓練段宇沒來。

段宇跟隊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育學院的學生。金融課程繁重，吳澤自然而然認為他可能是去上課了。

今天下午的確有兩節代數課，但段宇也逃了。

他沒有跑遠，就在學校北邊一個小公園里坐著。小公園環境很好，枝繁葉茂，鳥語花香。中心位置有個小廣場，很多健械。今天是工作日，廣場里都是老年人，慢悠悠地使用著漫步機，一邊鍛煉一邊聊天。

段宇靜靜坐在一旁。

這樣的覺很陌生——

沒腦，沒出汗，沒發力，就這麼干坐著。

段宇連續三天沒有晨訓。

室友們都很驚訝。從學到現在段宇斷晨訓只有一次，就是他腳傷的那次。除此以外，風雨無阻。

“他怎麼了？”胡俊肖想問問況，被賈士立攔下。

“算了。”他小聲說，“別管了，讓他自己調整吧。”

段宇周末跟隊訓練的時候見到羅娜一次，發現沒有注意到他早上沒有去晨訓。雖然腦子里清楚記得羅娜跟他說過這周早上來不了，可他心里不接這個理由。

吳澤找到段宇，告訴他百米比賽的事。

“近期你先抓一下短跑，跳高放一放。”

“我不想跑百米。”

本來吳澤只是做個簡單通知，說完就準備走了，沒想到聽到段宇的拒絕。他回頭，像是確認一樣問道：“你再說一遍？”

一般吳澤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膽。也不知道段宇是天賦異稟還是破罐子破摔，他毫不膽怯地看著吳澤。

“我不想跑百米，您讓其他人上吧。”

他措詞用了“您”，但并不能聽出什麼尊敬來。

吳澤好像聽到什麼有趣的話，緩緩笑了。這笑容看得一旁的黃林不寒而栗，悄悄退后。

他走到段宇前，上下打量他，輕聲道：“你不想跑？”

“嗯。”

“你算什麼東西？”

吳澤跟段宇高相仿，但骨架略大。因為退役之后的鍛煉強度減了，他稍微變壯了些，沒有段宇這樣收。

吳澤氣勢人，好像把段宇整個籠罩起來。

“我不算什麼，您安排別人跑吧。”段宇說。

吳澤冷笑。

“真該讓聽聽你的話。”

“誰？”段宇敏發問。

吳澤沒回答，說：“這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在隊里，就要服從隊里安排。當然，你要是走了，我們自然也管不著你了。”他近距離凝視著段宇，輕描淡寫地問：“要不要現在就滾蛋？”

段宇覺得自己可能被那句“真該讓聽聽你的話”所了，他莫名退，輕輕搖頭。

連續忙了幾天后，羅娜終于空出時間，第一件事就是趕去育場晨訓，但卻沒有見到段宇。中午吃飯的時候，吳澤跟說，段宇最近訓練很不上心。

羅娜說：“馬上期末了，他可能在忙學習。”

這樣的說詞在小半輩子都在干育行業的吳澤這里十分陌生。

“忙學習？你信嗎？”

“為什麼不信？”

吳澤笑道：“你當然不信，你什麼都寫在臉上。”

羅娜握筷子的手微微一——什麼都寫在臉上，好像有人也跟說過同樣的話。

吳澤說：“他的自尊心太強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他不肯承認自己不行，擺不平心態。但他的先天條件確實一般。你看他省運會拿了冠軍，王主任對他另眼相看了嗎？”

羅娜說：“但我不會看走眼的。”

“他的意志品質可能沒你想的那麼堅強。”

“不可能。”

羅娜放下筷子。

“我飽了。”

“你本沒吃呢。”

“我先回去了。”

吳澤看著羅娜的背影，自己筷子也放下了。他靠到椅背里，坐了一會，煩躁地掏出煙來。剛要點火，意識到這是食堂。